后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滑,沈烬的绣鞋碾过一片碎砖,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林怀远的护卫们举着火把逼近时,她原已退到了院角的石榴树后,却在听见那声"父亲"时,指尖的银针"当啷"坠地——那是楚昭的声音,冷得像浸了腊月的冰,却在"父亲"二字里裹着三分颤。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
记忆里楚昭极少这样称呼林怀远,从前在偏殿议事,他总说"丞相",或是更冷淡的"林大人"。
此刻这声"父亲",倒像是撕开了什么尘封的茧。
沈烬借着树影缩得更紧。
月光漏过枝桠,在她脸上割出细碎的光斑,正映着她骤缩的瞳孔——林怀远站在五步外,手中的剑未出鞘,却垂着臂,像是连举剑的力气都没了。
楚昭的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左肩的血渍已洇成巴掌大的暗褐,可他的脊背仍挺得像支箭,盯着林怀远的目光淬了霜。
"当年母亲为何而死?"楚昭的声音像碎冰撞在青石上,"你究竟隐瞒了多少真相?"
林怀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撑在院墙上,指节泛着青白。
沈烬这才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比三日前更多了,月光下像落了层雪。"阿昭..."他哑着嗓子开口,尾音发颤,"你母亲...是前朝的明安公主。"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朝皇室的秘辛她听义兄南宫烬提过只言片语,明安公主是先皇最疼的幺女,十二岁时随使团出访被截,从此再无音讯——原来她竟隐姓埋名,嫁进了丞相府?
"她当年抱着襁褓里的你跪在我面前。"林怀远踉跄着向前半步,被楚昭后退的动作阻住,"她说'林大人,我这条命早该死在乱箭下,可阿昭不能死'。
她求我用丞相府的庇护换你活下来,求我教你权谋,教你如何在这吃人的宫闱里...活成一把刀。"
楚昭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沈烬却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在抖,指节捏得泛白。
"可敌国细作还是查到了她的身份。"林怀远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们在她的参汤里下了鹤顶红,我赶到时她攥着你的胎发坠子,说'别告诉阿昭,他该恨的是这乱世,不是我'..."
沈烬的眼眶发烫。
她想起楚昭总在每月十五夜里去佛堂,想起他藏在暗格里的半块玉牌——原来那些她猜不透的沉默,都是扎在他心口的刺。
"你说弥补?"楚昭突然冷笑,可那笑比哭还疼,"你让我从小看你与权臣虚与委蛇,让我亲眼见你为保相位处死母亲的贴身侍女,现在倒来说弥补?"
林怀远突然跪了下去,青石板硌得膝盖生疼。"我原想等你登基那日再告诉你。"他仰头望着楚昭,老泪纵横,"这些年我每夜翻她的手札,每字每句都在骂我懦夫。
可阿昭,这天下太脏了,我怕你知道真相后...连活下来的力气都没了。"
沈烬摸了摸怀里的诏书。
诏书里是林怀远私通敌国的罪证,可此刻她突然觉得,这纸诏书重得像座山。
她深吸一口气,从树后走了出来。
月光落在她的斗笠上,投下一片阴影,却遮不住她眼底的温度。"楚昭。"她轻声唤他,伸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过去的事,我们改变不了。
但至少...现在你不是一个人。"
楚昭的手颤了颤,反过来攥住她的,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望着她被夜风吹乱的鬓发,突然想起破庙里她替他吸毒的模样,想起她在火场里背着他跑时急促的心跳——原来有些伤口,真的能被另一个人的温度焐软。
"我们需要一个局。"沈烬转头看向林怀远,"假诏书可以是饵。
墨云策不是一直想抓我通敌的把柄?
我可以主动认罪,引他上钩。"
林怀远猛地抬头:"不可!
那老匹夫心狠手辣,你若落在他手里——"
"我有烬火。"沈烬撩开袖角,露出腕间缠着的赤绳,"大不了同归于尽。"她顿了顿,又软下声音,"但更可能的是,楚昭的伏兵会在他动手前冲进来。"
楚昭的拇指摩挲着她腕上的赤绳——那是他亲手编的,用来压制她的诅咒。"我会带三百玄甲卫埋伏在偏殿。"他望着沈烬的眼睛,"你只需拖延半柱香。"
林怀远沉默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我让府里的暗卫配合白璃,封锁所有退路。"
晨雾未散时,沈烬已跪在金銮殿中央。
她的凤冠被摘了,青丝散在肩头,却仍坐得笔直,像株被暴雨打弯却不肯折的竹。
"启禀陛下,沈王妃私通敌国,证据确凿!"御史大夫颤着声参奏,目光扫过她怀中被搜出的"密信"——那是她连夜用仿冒的敌国印信伪造的。
满朝文武哗然。
有人拍着朝笏喊"斩",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皇家体面",唯有楚昭端坐在龙椅上,垂眸拨弄着茶盏,指节却捏得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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