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新老师,也有新的空缺。
班上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开学报到那天就没来的,后来听说,有的跟着亲戚去了南方的工厂,有的留在镇上跟着木匠或厨师学手艺去了。
女生则多半去学了裁缝、甜点、理发、美容……
人生的岔路,在这个年纪,已开始依据模糊的性别脚本,悄然铺开。
而教室里的空位,很快被另一些面孔填补了——那是从初一留级下来的“新”同学。
班里因此多了三个女生,两个男生。
女生里,最打眼的是刘月鹅。
细长的单眼皮,一笑起来便弯成两弯可爱的月牙,亮晶晶的。
她属兔,比我们大了三岁,个子却已经窜到了一米七,在女生堆里简直是“鹤立鸡群”。
她总扎着高高的马尾,走路时辫梢一甩一甩的,带着一种利落的朝气。
可人却一点也不“鹤”的孤高,随和得很。
圆圆的脸蛋上好像总挂着笑,那笑意从月牙眼里溢出来,暖融融的。
她就安排坐在孙建国旁边。
孙建国这学期个子也蹿得吓人,像雨后的春笋,不知不觉竟成了班里最高的男生,肩膀也宽了不少。
我还是和班长同桌,我们这一角,因此成了教室里海拔最高的“山头”。
刘月鹅没几天就和我们这群“原班人马”打成了一片。
我们亲昵地叫她“鹅蛋”,她也乐呵呵地应着,那绰号里没有恶意,只有因为她名字和圆脸而生的、自然而然的亲切。
另一个女生叫林水水,皮肤白得晃眼,在总是灰扑扑的乡村中学里,那种白有种不真实感,像上好的细瓷。她也十七岁。
她和鹅蛋都是住校生,常常同进同出。
男生方面,有一个我可是“熟悉”得很——贾云龙。
这份“熟悉”竟是如此不堪:几年前的那个暑假,正是他家的汪汪(一条凶猛的大黑狗)将我的肩膀咬得鲜血四溅,惊得我不知所措!
现在肩膀还留着浅浅的疤痕。
因为这,我俩小时候没少互相瞪眼。
可论起父辈,他爸和我爸却是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同年同岁,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这份复杂的“世交”加“狗咬之仇”,让我们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
另一个新男生则安静得多,名字一时没记住,总是低着头,话很少,像墙角一株沉默的阴影。
高霞这学期也辍学了。
回家帮她妈妈喂猪、养鸡、放羊——她家可有一百来头羊呢,还学着做饭。
福鹅更是三年级就不读了。
平时在家,两个人倒可有伴了。
想起小时候,我们曾像一群山雀,一起飞跑着上山,一起在山林里玩寻宝游戏。
如今,大家都飞向了不同的树林。
那时候,分数是一道冷酷而坚硬的闸门,严格执行。
不及格便意味着留级,而更多人,在闸门落下前,便主动或被动地调转了方向,汇入了另一条更为务实、却也似乎更早凝固的人生溪流。
教室里的我们,是闯过了最初闸门的一批,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前方还有更多的闸门,更陡的坡度。
新的知识山峰陡然隆起在眼前,课本像不断增厚的砖石。
这一切都像河床上突然出现的礁石与湍流,明确而冷酷地告诉我们:童年那些可以光着脚丫嬉闹、无所顾忌的卵石滩已经永远留在身后。
水流正变得湍急、冰冷,携着我们,无可回头地冲向名为“成长”与“分化”的狭窄航道。
在这里,每一次考试都是一次悄无声息的筛选,每一次排名都是一次命运的微调。
而我的家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都被时代这股更为宏大的洪流裹挟着,在各自的河床上颠簸、挣扎,或奋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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