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指缝里握不住的沙,也像村边那条看似凝滞却日夜流淌的小河,在鸡鸣犬吠、庄稼一枯一荣的轮回里,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大半。
转眼间,我竟已站在了初二的门口。
家里的人,像散落在一盘缓慢旋转的磨盘上的豆子,被无形的轴心牵引着,各自滚向了不同的轨迹。
二叔和他那袋沉甸甸的“古董梦”,仿佛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过一阵喧哗的涟漪后,便彻底沉入了家族记忆的幽暗水底,再无音讯。
偶尔从大人欲言又止的叹息边缘漏出的一星半点消息,也像潭底泛起的陈旧气泡,模糊而无力。
三叔则把自己活成了往返于鹿城与村庄之间的一支箭。
那辆“二八”杠是他的弓,爱情的渴望是弦,每一次休息日的出发,都充满了义无反顾的张力。
他黝黑了些的脸膛是日头的印章,眼底常驻的微光却是另一种燃料在燃烧。
家人的忧虑与沉默,在他身后堆积成一片柔软的阻障,却终究没能让这支离弦的箭减速半分。
他在这条路上骑出了属于自己的、带着甜味的风。
爸爸的身影,则越来越像旧日历上被匆匆撕去的薄薄一页,模糊而稀缺。
他消失在那钢铁巨兽和无尽灰色公路的深渊之中,偶尔归家,也如一片被风偶然吹回的残叶,携着满身异乡的尘土与倦意,悄然融入家的图景,却又透出几分突兀与疏离。。
妈妈的等待,从灶台边温着的饭菜,渐渐冷却成了一种望向远方的、雕塑般的姿势。
她身上弥漫开来的无力感,不再像水汽那样蒸发,而是如深秋的晨雾,沉甸甸地浸润着家的每一个角落,让呼吸都粘滞起来。
就在这生活磨盘不疾不徐的碾压声里,新学期像一本硬壳的新书,“啪”地一声摊开在了面前。
我们升入了初二。
这意味着,一些熟悉的篇章被轻轻合上,书页间还夹着初一那年的草香与稚气。
小李子老师,那位带着我们咿呀学步渡过知识浅滩的领路人,只陪伴初一这一程。
他的笑容和那句“同学们好”,被妥帖地收藏进记忆的琥珀里。
讲台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李老师——数学的“老李”。
他站在那里的姿态,像一把绷紧的三角尺,严肃、规整,粉笔头是他的标点符号,总能精准地落在开小差的思绪上。
唯一让人心安的延续,是语文课的马老师。
他温软的声音仿佛一条恒温的溪流,依旧潺潺地熨帖着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初显棱角的心。
他的存在,是变动中一座岿然不动的精神灯塔。
最大的波澜,席卷了英语课堂。
那位总是让我们跟随“Follow Me”、腹部渐渐隆起如甜蜜山丘的老师,最终放下了粉笔,也暂时放下了我们。
她去完成生命里一项更古老、更伟大的创造了——创造一个新的生命。
她的离开,在教室里留下一个温暖的、充满祝福的空白。
我们偶尔还会说起她,说起她摸着肚子教我们念单词时,脸上那种混合着专注与温柔的光。
那是一种属于孕育的、母性的光,比任何课堂纪律都更能让调皮的我们安静片刻。
站在讲台空缺处的,是一株刚刚抽条、尚且带着晨露般怯意的幼苗——临时代课老师。
还是初三林梅的姐姐呢,我们都叫她小刘老师。
她和我们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才刚参加完高考,英语学得可好啦,学校就请她来当我们的英语老师。
她那青春的小脸蛋上,紧张得泛起的红晕,比粉笔字还要显眼呢。
当她用纤细的声音试图驾驭那些异国的音节时,整个教室仿佛都能听见她心脏咚咚的擂鼓声。
调皮的男生们成了考验她的第一阵风,让她这株新苗,在讲台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开始了最初的摇曳与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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