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后的街道虽不如昔日应天府那般繁华,却也算得上热闹。两旁店铺林立,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行人往来不绝,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挎着竹篮的妇人,还有身着短褂的伙计正站在店门口吆喝。
可这热闹里,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每隔不远,就能看到手持长枪的清军士兵来回巡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路人,偶尔还会伸手拦住行人盘问几句,吓得路人连连躬身作答。
蒲缨催马走在最前面,目光不自觉地在街道两侧逡巡。曾经熟悉的街巷轮廓还在,可许多店铺的招牌都换了模样,不少门面甚至挂起了满文夹杂汉文的匾额,看着格外刺眼。忽然,他的视线停在了街角一家茶铺上,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清风楼”。
他当年在应天府任职时,常和同僚们去的茶铺。那时候,茶铺的招牌是黑底金字,苍劲有力,掌柜是个留着发髻的中年人,为人豪爽,每次见他来,总会笑着迎出来,喊一声“蒲大人,里边请”。
他常坐的靠窗位置,视野开阔,能看到街上的人来人往,当年和同僚们在这里议事、听百姓闲谈家国事,茶香伴着欢声笑语,是何等惬意。
可如今,“清风楼”的招牌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新木牌,上面刻着“顺清茶社”,旁边还缀着几行歪歪扭扭的满文。而那个曾经扎着发髻的掌柜,此刻竟留着一根油光水滑的老鼠辫子,正弓着腰站在门口,对着路过的两名清军士兵满脸堆笑,谄媚得像是变了个人。
蒲缨的马蹄下意识慢了半拍,指尖攥着缰绳,指节用力得泛白。他顺着掌柜的目光望去,正好瞥见自己当年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
此刻那里坐着两个清军官兵,敞着衣襟,腰间的佩刀随意挂着。伙计端着茶碗匆匆上前,不知是动作慢了些,还是茶水烫了点,其中一个清军猛地一拍桌子,抓起茶碗就砸在了地上。
“废物!磨磨蹭蹭的,想找死不成?”清军厉声呵斥着,唾沫星子溅了伙计一脸。见伙计吓得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不敢动,那清军更是恼怒,扬手就给了伙计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伙计被扇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可那伙计爬起来后,非但不敢有半句怨言,反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给清军磕头:“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另一个清军看得哈哈大笑,抬脚踹了踹伙计的肩膀:“滚远点,别在这儿碍眼!”
伙计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掌柜的连忙凑上来,亲手给清军续上茶,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官爷息怒,都是小的管教无方,您多担待……”
眼前的谄媚与蛮横,和记忆里的热闹与坦荡撞在一起,蒲缨的心口像是被钝器狠狠撞了一下,又闷又痛。
他猛地别过脸,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转头对身后的弟兄们沉声道:“走快点,别耽搁。”说罢,双腿微微一夹马肚子,坐骑会意,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将那茶社的喧嚣远远抛在了身后。
陈散刚才也看清了茶铺里的一幕,脸上的兴奋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愤慨,却也只能狠狠攥了攥拳头,跟着蒲缨前行。
走了约莫半刻钟,路过一条巷口时,里面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陈散年轻,性子跳脱,听到嬉闹声便忍不住放慢了马速,探头往里看。
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举着用树枝做成的“长枪”,正你追我赶地跑着,模样天真烂漫,倒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同伴们模仿锦衣卫操练的日子。
“嘿,这小子们玩得还挺像回事。”陈散笑着嘀咕了一句,催马往巷口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下一秒,孩子们的喊声却像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冰凉。
只见那几个孩子学着清军的样子,歪歪扭扭地叉着腰,用一口蹩脚的满语喊道:“捉反贼!捉反贼!”其中一个孩子的辫子梳得歪歪扭扭,身上的短褂打满了补丁,却故意板着脸,学着清军的腔调呵斥身边的同伴:“跪下!”
同伴们也十分配合,纷纷假装跪倒在地,嘴里喊着“饶命”,引得那孩子哈哈大笑。
陈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他攥紧了腰间的短刀,指节泛白,若不是周围人多眼杂,怕暴露身份,他真想冲进去好好教训这帮不知好歹的小屁孩。
他们是汉人,却学着鞑子的模样,喊着要捉“反贼”,简直忘了祖宗!
“驾!”陈散赌气似的大喝一声,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坐骑猛地往前冲去,将那嬉闹声甩在身后。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暗自咬牙:等着吧,等我们寻到戴公子,集齐力量,一定把这些鞑子赶出江南,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该学的!
这一幕,蒲缨也看得真切。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应天府,也曾见过世家子弟们模仿锦衣卫操练,那时候孩子们喊的是“护大明”“守江山”,声音洪亮,满是少年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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