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法义
唐贞观年间,华州郑县有个叫张法义的樵夫,自幼家贫,在山野间长大,性子粗粝得像块顽石。礼数规矩于他,远不如一捆干柴来得实在。这年深秋,他揣着斧头绳索,独自往华山深处走去,想着砍些好木料换米。
越往深山,林木越是蓊郁。正挥汗间,他瞥见一处岩穴里,端坐着一个老僧,粗麻僧衣洗得发白,面容却澄净得像雨后的山。张法义平日见了庙门都懒得进,此刻却被一种说不清的静穆攫住,不由自主走上前搭话。
老僧眼皮微抬,目光清亮,只示意他坐下。两人从日头当空聊到暮色四合,林间晦暝,归路已难寻觅。老僧便取了些松柏的细末,用清水调了,递给他。那味道清苦,却有一股山林草木的沛然之气。张法义腹中竟也妥帖了。
“贫道在此清修,不欲为外人所知,”老僧言语温和,却带着分量,“檀越回去,切勿与人言及今日之事。”他顿了顿,看着张法义被生活磨出硬茧的脸,又说:“观世人多被罪业牵累,身死之后,不免沉沦恶道。若能志心忏悔,可灭罪愆。”
夜色浓重,山风沁凉。老僧让张法义用山泉净了身,又取出一件旧僧衣让他披上,就在那岩穴之中,为他低声诵念,行忏悔之法。张法义懵懂地跟着做,心里却像被泉水洗过一遍,许多积年的浑浊,竟沉淀了下去。次日清晨,他拜别老僧,循路下山,回头望去,云封雾锁,已不见那岩穴与僧人的踪影。
八年光阴,如水而逝。贞观十九年,张法义骤然病故。家徒四壁,连一口薄棺也置办不起。亲人邻里只好用些柴草将他裹了,抬至野外,草草掩埋。
黑暗,是彻头彻尾的黑暗与窒息。这便是死亡么?张法义的意识却在一片混沌中苏醒过来。他感到身子被重物紧紧压着,鼻间全是泥土与朽木的腥气。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一挣,竟徒手推开了压在身上的薪木,从浅浅的土坑里坐了起来。月光清冷,四野寂寂,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踉跄着敲响了自家的门。
家人开门,惊得魂飞魄散,以为厉鬼索命。待他喘息稍定,饮下热水,那埋藏地下七日的离奇经历,才断断续续吐出。
原来,他气绝之时,便有两人影倏然而至,身形模糊,不由分说,挟了他便行。只觉得脚不沾地,御风空中,下方山河城郭飞速倒退。不多时,便落入一处巍峨官府。朱门高墙,气象森严。入门后,是一条极长的巷道,向南延伸,不知尽头。巷道两侧,官署林立,门闾相对,一眼望不到头,只闻得里面传来隐隐的呵斥与算盘声响,仿佛有算不清的账目。
那两人引他至其中一院。堂上一位官人,绯袍玉带,不怒自威,见他们到来,竟远远便斥责那两个使者:“这是华州张法义,原限尔等三日内带到,为何迟延了七日?”
那使者慌忙俯身禀报:“大人容禀,非是小人怠惰。这张法义家养着一只恶犬,凶悍异常,难以近身。加之他乡里有祝师,颇通术法,见我等拿人,便横加阻拦,小人……小人与之理论,反被他用法术痛打一番,至今伤痛未消……”使者扯开衣襟,身上果然青紫交错,似被无形鞭笞所伤。
堂上官人闻言,沉吟不语,目光如电,扫向张法义。随即,他命判官取来善恶簿,要核查张法义平生功过。厚厚的簿册飞快翻动,沙沙作响。判官一一念来,多是些微末小恶:某年某月,曾偷摘邻家瓜果;某日某时,与人口角生了恶念;某次劳作,毁伤了禾苗……林林总总,竟也记了不下十余件。每念一桩,堂上官人的脸色便沉下一分。
张法义听得冷汗涔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平生不觉得自己是恶人,不过随波逐流,挣扎求存而已,岂料这一点一滴,竟都被记录在案。
就在官人将要发作之际,旁边一位书吏模样的属官,又从另一案几上取过一卷青皮簿子,呈递上去:“大人,且看此卷。”
官人展开一看,神色渐趋缓和。他再看向张法义,语气已不似先前严峻:“张法义,你生前在华山,曾遇一僧人,为你授衣忏悔,可有此事?”
张法义猛然想起八年前那个暮色中的岩穴,那清苦的松柏末,那潺潺的山泉,和老僧沉静的诵念声。他连忙叩头称是。
“善,”官人将簿册一合,“因你有此忏悔之诚,宿罪已得涤除。那日常诸恶,虽记于册,然根性已转,其罚可免。你阳寿未尽,可速归去。当谨记前缘,勤修善念,勿再迷失。”
言毕,便觉一股大力推来,他浑身一震,睁开眼,便是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泥土与薪木了。
自此,华州郑县少了一个粗野的樵夫,多了一个淳朴的善人。张法义依旧砍柴,却懂得了惜福,不再妄取山林一草一木;他依旧过着清贫日子,却时常尽力帮衬更困苦的乡邻。他绝口不提山中僧人与地府见闻,只是夜深人静时,常望向西岳华山那茫茫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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