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水腥气,软刀子般刮过新起的砖窑。窑墙还泛着生石灰的呛白,檐口滴滴答答淌着化冻的冰水。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窑后新掘的鱼塘边,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塘水更沉的疲惫。溃烂的右手腕裹着层层加厚的白棉布,边缘的深褐血痂被水汽洇得发暗,掌心那点灼痕在每一次心跳中闷闷地烧着。塘水浑浊,泛着沤烂草根的黄绿,水面漂浮着几片枯死的苜蓿叶。目光死死钉在浑浊水下——那些隐约可见、如同鬼影般游曳的……灰黑色脊背。
鱼。
开春沤草肥塘,撒下从牙缝里抠出的铜钱换的鱼苗。蜡裹血指的纱钱、火中扒棉的余烬、连同那“贞韧丝”虚名换来的青砖……都压在这塘浑水里。
捞!
枯槁的左手极其粗暴地抓起岸边一张破麻线织就的……豁口大网!网沿缀着几块沉甸甸的卵石。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出的、近乎掠夺的凶狠,极其凶狠地……将破网……撒向……塘心!
甩!
破网在半空极其笨拙地张开!如同垂死的巨蝠!带着呼啸的风声!极其沉重地……砸入……浑浊的塘水之中!
“噗通——!!!”
一声沉闷的钝响!
水花四溅!浑浊的塘泥瞬间翻涌上来!
收!
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溃烂的右手不顾棉布下撕裂的锐痛,死死攥住湿滑的麻绳!极其凶狠地……朝着自己枯槁的方向……狠狠地……拖拽!
麻绳如同淬毒的钢锯,极其凶狠地……摩擦!切割!着……白棉布下……那片焦红翻卷的……溃烂皮肉!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破衣!
网!
极其沉重!
如同……拖拽着……一整塘……淤泥!
极其艰难地……破开水面!
露出了……里面……
一团……疯狂扭动!挣扎!拍打着水花和淤泥的……
灰——黑——色——影——!!!
鲫鱼!
不是一条!
是……一群!
足有……十几尾!
条条……巴掌长短!脊背青黑!肚皮……呈现出……一种……近乎……银白的……肥——满——光——泽——!!!
在浑浊的水花和泥浆中……极其狂躁地……跳跃!甩尾!鱼鳃……急剧地……开合!
发出……短促、沉闷、如同垂死般的……“啪嗒”声!
浓烈的……河鲜特有的……土腥气……混合着……塘泥的腐臭……
瞬间……霸道地……冲入……鼻腔!
成了!
有货!
“嗬……嗬嗬……”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极其艰难地挤出牙关。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沉滞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撕裂!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网中那群肥硕的灰影上!喉咙如同被滚烫的鱼鳃堵住!
称!
不用称!
枯槁的、沾满泥水的手极其粗暴地……抓起……网中……最大……最肥……挣扎最烈的那尾!
极其熟练地……在掌心……掂量着!
沉!
坠手!
鱼身冰凉滑腻!鳞片坚硬!尾鳍……极其凶狠地……拍打在……白棉布包裹的……溃烂手腕上!
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三斤!
顶天……三斤!
镇集。
“醉仙楼”油腻厚重的朱漆招牌下,弥漫着浓烈的酒肉油气和劣质脂粉香。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后院角门腥臭的青石板上,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门板更冷的警惕。脚边,两个半旧的、浸透塘水的木桶,里面……是……十几尾……依旧在浑浊浅水中……徒劳地……翕动着……鱼鳃的……肥硕……鲫鱼!
鱼鳃开合。
每一次……都带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和……一阵……更加浓烈的……土腥……死气。
“啧!”
一个极其不耐、带着巨大嫌恶的……声音!
如同钝刀刮锅底!
猝然……从头顶……油腻的……门洞深处……狠狠砸下!
醉仙楼的账房先生!
一个穿着半旧绸褂、脑门油亮、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男人!此刻,正极其嫌恶地……捏着鼻子……从门洞里……探出半个身子!浑浊的老眼如同打量垃圾般……极其随意地……扫过……李青禾脚边……那两个……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木桶!
“又——是——你——?!”账房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破塘烂泥里抠出来的瘟鱼?腥得能熏死狗!上次那几条,后厨王麻子骂了三天!说刮鳞剖肚都带着股沤烂草根的土腥子味!客官差点掀桌子!”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被彻底践踏的冰冷窒息,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李青禾胸腔里那点狂喜冻僵!蜡壳包裹的左手极其僵硬地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溃烂的皮肉!脓血无声渗出!
“活……的……”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刮过锈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桶中……那些……徒劳翕动鱼鳃的……灰影!“……肥……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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