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晨雾未散。
柳如烟的玄色披风扫过迎圣祠斑驳的门槛,靴底碾碎半片供桌上滚落的糖瓜。
三百信众跪成整齐的方阵,脊背挺得比香烛还直,可眼仁却像被蒙了层灰布——她见过中蛊的死士,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迷茫,连对"执刀圣主"的虔诚都像被抽干了,只剩机械的木然。
"堂主!"左侧暗桩压低声音,"后殿供着尊半人高的木像,眉眼和陈公子有七分像。"
柳如烟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挑起最前排老妇的下巴。
那老妇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目,她顺着剑脊摸过去,指腹触到皮肤下凸起的细鳞——不是朱砂,是某种蛊虫的背甲。
"醒一醒。"她屈指弹在老妇人中穴。
没有反应。
柳如烟瞳孔微缩,软剑骤然出鞘划开老妇人手腕。
血珠涌出的刹那,她倒退半步——那不是人血的猩红,是熔金般的亮,落地便腾起幽蓝火焰,将青砖烧出个焦黑的洞。
"影阁暗卫,检查所有人眉心。"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活要见蛊,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龙脉司密室。
程雪的指尖在青铜罗盘上划出半道血痕,罗盘中心的龙纹突然倒转,金红两色气劲撞在一起,在她手背烙下青黑印记。
"寄生。"她咬着牙扯下颈间的九龙佩,玉坠刚触到罗盘,整间屋子的烛火同时熄灭,"伪帝残念不是鬼祟,是...是千万人心里的'盼头'。"她抓起案上密报,墨迹未干的字被汗水晕开,"每次有人喊'陈默保佑',他的命格就被抽一丝去养那尊金身。
再这么下去——"
"再半月,他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程雪攥紧密报转身,正撞进裴照染血的甲胄里。
这位曾经的影龙卫大统领右袖空荡荡垂着,断口处的血痂还泛着暗红,身后十二人同样断臂,左拳抵在胸前,像十二尊铸在地上的铁像。
"程大人。"裴照单膝跪地,十二道闷响震得地砖发颤,"当年我等受天机阁蛊惑追杀陈公子,今日以残躯明志。"他从怀中掏出半卷焦黑的《天机正典》,"七州观星坛已立,他们要借百姓的'信'把陈公子的神格剥离——到那时,就算杀了本体,那尊金身也能自立。"
程雪的密报"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拾起,墨迹里的"傀儡"二字刺得眼睛生疼。
同一时刻,宰相府西跨院。
陈默捏着柳如烟的飞鸽传书,指节发白。
案头茶盏里的水纹突然剧烈晃动,他抬头,就见窗纸上投下十二道影子——裴照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末将求见陈公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默站在檐下,晨光穿过他肩头的青金刀穗,在地上投出半道刀影。
裴照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十二道闷响像十二声警钟。
"《安邦策》写着'民为水,君为舟'。"陈默弯腰拾起裴照手中的《天机正典》残卷,指腹抚过"观星"二字,"可他们偏要把水变成山,压死这条舟。"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轻,"柳姑娘在迎圣祠发现的金血,程大人说的寄生,原来都是这个局。"
"公子!"程雪攥着密报冲进院子,发簪歪斜也顾不得理,"必须立刻斩断这些'信'——"
"怎么断?"陈默打断她,"杀了信众?
烧了祠堂?
那和当年他们逼我当赘婿有什么区别?"他转身看向裴照,"你说观星坛在七州,具体位置?"
裴照抬起头,眼中有光:"末将已派人标记,三日内可呈详图。"
"好。"陈默将《天机正典》残卷投入炭盆,火焰腾起的刹那,他想起龙渊祭坛下母亲的血,想起苏清漪沉眠前的泪,"去把柳姑娘召回来,让影阁把所有'执刀显灵'的传闻录下来。
程大人,你带着罗盘跟我走——"
"去哪?"程雪下意识问。
陈默望向城南方向,那里的晨雾里飘着破布的味道,是贫民窟的方向。
他摸出怀里的婚书残片,纸角的毛边擦过掌心,"去看看,那些说'陈默保佑'的人,到底在求什么。"
他转身回屋取了顶斗笠,竹篾边缘压着片新鲜的柳叶——是昨夜插在破庙前的木棍上落的。
出门时,程雪瞥见他腰间多了个粗布包裹,露出半截褪色的布幡角,上面隐约能看见"理"字的起笔。
"走。"陈默扣上斗笠,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该让他们见见,执刀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城南贫民窟的晨雾裹着霉味,陈默的斗笠压得很低,竹篾边缘的柳叶扫过鼻尖时,他闻到了母亲生前缝补衣裳时的艾草香。
破庙前那根插着柳叶的木棍还立着,青金光芒顺着棍身爬进泥土的痕迹被新土掩了半寸——但他知道,昨夜冒头的新芽正贴着地面生长,像根被压得太久的脊梁,正一寸寸挣开腐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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