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测验八百米。
老师哨声一响,女生组像一群挣脱笼子的雀儿,呼啦啦冲了出去。
我心里那点酸酸涩涩的不痛快,此刻全化成了脚底的燃料,让我撒开腿,铆足了劲往前冲。
风刮过耳朵,我心里只有一个模糊又执拗的念头:不能输,至少……不能输给她。
这个“她”,自然是鹅蛋。她就跑在我斜前方不远处,高马尾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第一圈下来,身边就淅淅沥沥没几个人了。
我、鹅蛋、老袁,我们三个几乎并驾齐驱,成了第一梯队。
呼吸开始变重,腿也像灌了铅,但那股好胜心却越发炽热。
我用眼角余光瞥着鹅蛋,她步频很稳,脸色有些发红,但看不出明显的疲态。
不行,得超过去。
我咬着牙,在弯道处悄悄加了点速,试图从外道超越。
男生们的加油声在场边炸开,像沸腾的油锅。在一片“加油!”
“乔红霞!”、“刘月鹅冲啊!”
的混响中,我似乎,仅仅是似乎,捕捉到了一声格外清晰的、属于班长的呼喊。
那声音像一针强心剂,让我身体又凭空生出一股狠劲。
第二圈,是最煎熬的。
肺像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老袁已经有些掉队,喘着粗气。
现在,几乎就是我和鹅蛋的对决。
我们俩挨得很近,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脚步啪嗒啪嗒地敲打着跑道,像两军对垒的战鼓。
我满脑子都是“超过她”、“必须第一个冲线”,仿佛这场跑步的输赢,能暗暗决定一些什么,证明一些什么。
最后一个直道!
终点线在眼前晃动。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胳膊,埋头冲刺。
眼角的余光里,鹅蛋的身影被我渐渐拉开。
耳边的风声、呐喊声、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全都混合成一片轰鸣。
我第一个狠狠撞过了那条无形的线。
紧接着,鹅蛋、老袁、瑞霞、水水……也陆续冲了过来。
停下脚步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
肺叶火辣辣地疼,嗓子眼一股铁锈味,但心头那点淤积的郁闷,连同刚才冲刺时狰狞的竞争心,仿佛真的随着这濒临极限的疲惫,一起被榨干、释放出来了。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顺着惯性又踉跄了几步,便直接瘫坐在跑道边的空地上,汗水迷了眼睛。
视线模糊中,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挡住了西斜的、有些晃眼的阳光。
是班长。
他手里拿着一瓶水,拧开了瓶盖,蹲下身,递到我面前。
“喝水不?”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呐喊有些沙哑,但很清晰,“小口抿着喝,别急。”
我摇摇头,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气还没喘匀:“不喝。”
“起来走走,”他语气里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坚持,是那种惯常的、让人信服的口气,“刚跑完不能坐着,得拉拉筋。”
“累……”我拖长了声音,几乎是在无意识地嘟囔,身体却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绷紧。
赢了比赛的短暂虚荣,在他面前瞬间消散,只剩下最原始的疲惫和一丝不想被他看到狼狈的别扭。
他看着我,没再劝,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掌心朝上,停在我面前。
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酸涩、先前那点争强好胜和此刻擂鼓般的心跳,全都搅在了一起。
我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
我……毅然伸出了手。
我的手心全是汗,湿漉漉的。
他的手坚定而有力,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或许是为了更稳妥地拉起一个脱力的人),轻轻向上一带。
我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脚下像踩着棉花,晃了一下。
站定的刹那,手腕上被他握过的那圈皮肤,像被烙铁轻轻烫了一下,留下清晰无比的触感和温度。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甚至能看清他额角细密的汗珠。
他很快松开了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帮助获胜同学的举动。
“慢慢走两步。”他说完,转身去给后面冲线的鹅蛋她们递水了。
我站在原地,听话地开始慢慢走动。
手腕上的触感久久不散。
刚才冲刺时对鹅蛋那份暗戳戳的较劲,此刻变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模糊。
赢了比赛,似乎也没证明什么特别的东西。
但被他拉起来的那个瞬间,那份短暂的、坚实的接触,却比赢过终点线更让我的心跳失了序。
八百米跑完了,筋疲力尽。
但心里那片被风吹皱的春水,涟漪却一圈圈扩散开来,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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