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很,晒得土路发白。幼儿班也迎来了暑假,在知了声声中散了课。
这个夏天,家里的气氛却不像天气这般明朗,反而像是被一块湿布给蒙住了!
闷得人喘不过气——三叔的高考,到底还是失利了。
成绩单是托人从市里捎回来的。
那天,三叔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个下午。
晚饭时,他才出来,眼皮耷拉着,把那张揉得发皱的纸推到爷爷面前,声音干涩:“差了十七分。英语……拖了后腿。”
爷爷打开一看,手指一行行往下挪。化学满分、语文、数学、政治……成绩都算不错,直到指尖停在“英语”那一栏——18分。
爷爷没说话,只是把旱烟袋在桌角磕了磕,火星子在昏暗里溅开,又迅速暗下去。
“各科都不赖,就是这英语……真真拉了后腿。”
三叔把头埋得很低,像是被这18分的重量给压垮了。
他是市铁二中的学生,那是多少农村娃羡慕不来的好学校,可这英语,就像一道天堑,硬生生把他拦在了大学门外。
接下来的几天,三叔天还灰蒙蒙的,他就起床抱着书本念那些“英格历史”。
其它时间一言不发,仿佛要把所有的沮丧、不甘和迷茫,都在这无休止的重复读书中,一点一点地耗尽。
直到有天晚饭后,他才在全家人的沉默里,哑着嗓子开了口:“爹,妈,我……想再读一年。”
爷爷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成了疙瘩,目光扫过三叔,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秤砣:“行。”
但这是最后一试了。
“考不上,就安下心来,回来接我的班。”
爷爷在铁路上奔波了一辈子,风霜刻满了额头,眼看就到了能退休的年纪,这个班,是留给儿子最后,也是最实在的出路。
三叔重重地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但眼睛里那簇几乎熄灭的火苗,又微弱而倔强地燃了起来。
几天后家里来了个四姑姑。是奶奶的亲侄女。
她约莫十七八岁,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像盛满了蜜。四姑姑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碎花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垂到腰际。
她是从三十几公里外的村子骑车来的,额上还挂着汗珠子,可一见着我就笑了,那两个酒窝像是会说话。
这是霞子吧?都长这么大了。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刚摘的黄瓜。
因为我睡奶奶这边就一个大炕,我顺理成章地挨着四姑姑睡。
夜里她给我摇蒲扇,讲天上的牛郎织女,讲她小时候在河里摸鱼被蚂蟥咬了的趣事。
才几天的工夫,我就成了她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
她要走的消息来得突然。那天早晨,我看见她在收拾那个印着红双喜的布包,心里咯噔一下。
四姑要去右旗看你大姑姑,她摸摸我的头,过些天再回来。
我死死攥着她的衣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奶奶来拉我,我就蹲在地上不肯起来。
四姑姑的眼圈也红了,最终叹了口气:那......我再住两天。
这两天真真是偷来的光阴。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她上厕所都要在门外等着,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第二次告别来得更快。
四姑姑把布包挎在肩上时,我的哭声把屋檐下的燕子都惊飞了。
这次我不光哭,还整个人吊在她腿上。母亲来抱我,我就踢蹬着小腿。
要不......带着霞子去吧?四姑姑突然说。
母亲和奶奶对视了一眼。窗外,知了还在没完没了地叫着。
早去早回。奶奶终于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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