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我们像出笼的鸟儿。一个周末,在村西头长满荒草的空地上,我们玩起了捉迷藏。
轮到我找人了,正拨开一丛高高的草垛,阴影里猛地蹿出一条大黑狗!
它的眼睛浑浊发红,嘴角淌着黏涎,不等我反应,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将我扑倒在地。
紧接着,肩膀上一阵钻心的剧痛——它的利齿穿透了棉袄。
我的尖叫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小伙伴们吓得四散哭喊,有机灵的飞奔去找大人。
万幸的是,正在附近田里锄草的姜白小大爷闻声赶来,抡起锄头狠狠砸向那畜生。
那狗吃痛,呜咽着逃开了,后来才知道,它是条疯狗,又在村里接连咬了好几个人,最终被愤怒的村民们乱棍打死。
母亲闻讯赶来时,我已被恐惧攫住,只会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回到家,奶奶一看伤口,脸色就变了。
那时农村哪有狂犬疫苗?
她立刻指挥:“快!去找块老青砖来!”
那块青砖被放在大铁锅里沸水煮着,冒着白汽。
奶奶用布包着烫手的砖头,小心翼翼地烙在伤口上,说是“以热拔毒”。
钻心的疼让我大哭,疯狗的主家也请来了村医,给我打针、输液。
可几天后,我还是发起了高烧,整日昏沉,在半梦半醒间说着胡话。
奶奶摸着我的额头,忧心忡忡:“魂儿吓丢了,得叫回来。”
于是,往后的每一天,只要正午十二点的钟声一响,一场庄严的仪式便准时开始。
妈妈拿着我的一件贴身衣服。
上面早已请奶奶缝好了一指宽的红布条。
她走到村西头我出事的地方,用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呼喊:“霞子——快和妈妈回家喽——”
小姑紧跟在妈妈身后半步,立刻用清亮的声音接应:“回来啦——”
她们就这样,一呼一应,妈妈的声音牵引着,小姑的声音护卫着,从村西头,走过田埂,穿过巷口,声音从未间断。
等她们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一直抱着我守在屋里的奶奶,便朝着门外应一句:“已经回来啦!”
这声声呼唤,如同为我铺设了一条回家的路。
陆陆续续二十几天,在药物的治疗和这古老仪式的守护下,那股攥着我的浑噩之力才渐渐松开!
我的魂儿,仿佛真的被妈妈一声一声,从遥远惊惧的地方,唤回了这个温暖的身体里。
肩膀上的月牙形疤痕,成了那个春天永远的印记。
许多年后,当我在城里医院偶然得知,狂犬病毒的潜伏期可能长达三十几年时,整个人如坠冰窖。
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春天突然变得无比清晰——黑狗血红的眼睛、肩膀撕裂的疼痛、还有那些招魂的日日夜夜。
从此,我开始掰着手指计算时间。
每年春天疤痕发痒时,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直到过了36岁生日,当最后一个三十年从指尖滑过,
我才终于敢长长舒一口气。那个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总算安然落下。
如今抚摸着肩上淡去的月牙,我忽然明白:当年母亲她们声声呼唤招回的,何止是受惊的魂魄,更是我一生的平安。
那根用爱与牵挂编织的生命之线,比任何疫苗都更长久地守护着我,直至危险彻底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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