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傅善涛喉头猛地一哽,巨大的酸楚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防。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天井青石板上。膝骨撞击石板的闷响清晰可闻。他俯下身,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野兽般的呜咽。
“咿呀!”周怀音也抱着孩子,含着泪喊了一声,拉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敬宁,跟着跪在了丈夫身边。小小的敬安似乎被父母的情绪感染,也瘪着嘴,小声地抽泣起来。
堂屋门口,董婉清的身形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她扶着门框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死死地盯着跪在院中、那个伏地呜咽的儿子,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剧烈的波澜,仿佛冰层之下有熔岩在奔突、冲撞。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唇色瞬间褪尽,没有血色的脸上,肌肉在微微地抽搐。
“起来……”良久,一个极度压抑着、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颤抖的声音响起,沙哑而破碎,全然不似她平日惯有的那种温和语调,“地上凉……都起来……进屋说话。”
她猛地转过身,似乎不愿再让儿子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快步走回了屋内,只留下一个微微佝偻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董婉清指了指小男孩:“敬时,这是三叔,三婶。快起来,快起来!进屋,进屋!”
堂屋里比外面暖和些,一只小小的炭盆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但空气依旧清冷。陈设极为简单,一桌几椅,靠墙的条案上供着一尊小小的白瓷观音像,像前香炉里三炷线香正袅袅地升起青烟。董婉清背对着门口,站在条案前,肩背绷得紧紧的。
傅善涛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拉着妻儿站起身,走进堂屋。他走到母亲身后,看着母亲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瘦削、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
“咿呀……”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儿……不孝……”
董婉清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平静,但那平静是假的,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她的目光掠过儿子饱经风霜的脸,掠过儿媳周怀音惊惶未定的神情,最后停留在两个小小的孩子脸上。当看到敬安酷似儿子幼时的眉眼和敬宁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她眼底深处那份硬撑着的冰冷,终于不可抑制地融化了一丝。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春水,悄然泛起。
她向前一步,伸出枯瘦却依旧稳定的手,轻轻抚上敬安柔软温热的小脸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就是……敬安和敬宁?”她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比刚才软化了许多,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祖母的温柔。
“是,咿呀。”周怀音连忙应道,轻轻拍了拍敬安的背,“安儿,宁儿,快叫奶奶。”
敬安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老人,小声地叫了句:“奶奶……”敬宁也跟着小声叫了:“奶奶。”
一声“奶奶”,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董婉清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她眼底那层坚冰彻底碎裂,一丝真切的、带着巨大悲喜交杂的水光,瞬间盈满了眼眶。她猛地低下头,将脸贴向敬安的小脸,双手紧紧地将孩子搂进怀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无声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的堤坝,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孩子柔软的头发上。
“好……好……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破碎,压抑了太久的巨大悲伤和骤然得见儿孙的复杂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彻底淹没。
看着母亲抱着孙子痛哭失声,傅善涛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上前一步,跪倒在母亲脚边,伸出手臂,紧紧环抱住母亲那瘦弱而颤抖的身躯。周怀音也跪了下来,抱着敬宁,无声地垂泪。小小的天井里,只剩下董婉清压抑已久的、撕心裂肺般的悲泣在回荡。那哭声里,是积攒了太久的思念,是承受了太多失去的痛楚,是乱世飘零中对骨肉团聚最卑微最虔诚的祈求。多年生离死别的重负,在这一刻,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良久,那撕心裂肺的悲痛才渐渐平息下来,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阿容婆早已泪流满面,默默地端来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周怀音小心翼翼地替婆婆擦去脸上的泪痕,傅善涛则扶着母亲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咿呀……”傅善涛看着母亲依旧红肿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父亲……还有大哥,大嫂……”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儿……不孝……未能……未能侍奉在侧,送终……”
董婉清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平复一些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脸颊。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那是一种将所有痛苦都嚼碎了咽下去之后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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