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都说过了……”她的声音低缓,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你大哥大嫂走了后,就一病不起……来得急……烧了三天三夜……他自己开的方子,他自己抓的药……都没用……”她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湘水湾,“他临走前……很清醒……只是……只是说……没能再见你一面……心里……堵得慌……”一滴浑浊的泪,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
傅善涛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的痛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大哥……”董婉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法消解的冤屈,“是死在回家的山路上!就在武所西边的野猪坳!那儿的事,我也不是很懂。”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们说……说是‘赤匪’干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凄厉,如同一只濒死的母兽在控诉。
“咿呀!”傅善涛心如刀绞,猛地再次跪倒在地,“是儿的错!是儿没有保护好家里!是儿……”
“不关你事!”董婉清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儿子,“这世道!这世道烂了根了!你爹……你大哥……是这世道害的!”她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只可怜了敬时和敬娴……没了爹娘的孩子……”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炭盆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哔剥的轻响,更衬得这寂静令人窒息。窗外的天色愈加阴沉,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傅善涛跪在地上,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周怀音默默垂泪,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那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
董婉清闭目良久,似乎在积蓄最后一丝力气。她再睁开眼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疲惫。她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不堪:“都过去了……说不动了……都过去了……”她目光投向周怀音,“你们整理下,带……去西厢安顿……暖和暖和……收拾一下……我给你们准备晚饭。”
周怀音担忧地看了丈夫一眼,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婆婆,知道此刻不宜再多说什么,便顺从地拉着孩子的手,柔声道:“敬安,敬宁,我们跟阿婆去休息。”又对董婉清轻声道:“咿呀,您也先歇歇。我可以下厨的。”
周怀音自然很能干。她并没有见过董婉清,当年在武所和傅鉴飞的一段情缘,虽然十分隐秘,但终究以这种形式面对,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
周怀音去了厨房,董婉清找了些可煮的。傅善涛和孩子们离开了压抑的堂屋,去了西厢房整理行装。门帘轻轻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隔绝了幼童懵懂的视线。
晚餐后,周怀音又带着敬安,敬宁,和敬时,敬娴聊了聊。小孩子很快就熟络起来,小院里也有了许多生气。
堂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微弱的暖意和窗外呜咽的风声。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暗流,开始在这片寂静中悄然涌动。
傅善涛抬起头,目光迎向母亲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他此行的核心,是他压在心头多年、必须亲手交托的重担。他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极其郑重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纸张的质感厚实坚韧,带着一种旧时银行特有的气味。他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张上,清晰的英文花体字和端正的中文楷书并列。“THE HONG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 LIMITED”的字样赫然在目。这是一张汇丰银行的存款凭证。上面的金额数字,以当时的币值计算,是一笔足以令人瞠目的巨款。存款人的名字,清晰地印着“傅鉴飞”。而在下方的签章处,除了傅鉴飞本人的签名笔迹,还有另一个签名——那是傅善涛的,笔迹力透纸背。
“娘,”傅善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这是爹……当年在汇丰银行……留下的存款。还有……这些年,儿子在外,能攒下的……也都汇在了这里,用的是爹的名字。”他将凭证稳稳地放在母亲手边的方桌上,纸面在昏黄的灯火下泛着微光,“如今……爹不在了,大哥也不在了……这笔钱……理当由娘来处置。儿子……把它带回来了。”
董婉清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张纸上。她的眼神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深沉的疲惫。她没有立刻去碰那张纸,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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