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伙计们也都噤若寒蝉,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只有董增堂依旧在药柜间从容走动,抓药、称量、包纸,动作一丝不乱,偶尔抬眼淡淡瞥一下林世才那掩饰不住的焦灼,目光里带着一种旁观者才有的平静。
林世才把自己关在后堂,门紧紧阖着。桌上摊着济仁堂所有的账本和钱匣。他将里面所有的现金都倒了出来。黄的铜元,红的钱票,还有一小卷崭新的、摸上去带着纸浆锋锐感的法币——这是前几天银行强制兑换时,用铺子里半数银元换来的。零零总总加起来,距离那二百块银元所需的法币数目,还差着一大截!
他枯坐着,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窗外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没过膝盖,一点点吞噬着他。樟树药帮绝非善男信女,合同写得清清楚楚,延误付款,不仅定金没收,日后即便拿出法币,也再无交易资格!济仁堂刚刚打开的新渠道,眼看就要彻底断绝。更可怕的是,没了河北这条稳定的供应线,再回头去找本地那些坐地起价、以次充好的药贩子?济仁堂的招牌,不用别人砸,自己就得先塌了!
前铺传来伙计们关门上板的声音,沉闷地撞击着耳膜。林世才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后堂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兽。他抓起桌上那薄薄一卷法币,又重重摔回去。难道真的要去黑市?可黑市上那些银元贩子,此刻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银元兑法币的价格早已一日千里!拿着这点法币去换银元,无异于剜肉补疮,根本填不上那个巨大的窟窿!
他停在窗前,窗外已是漆黑一片。远处街角似乎传来几声模糊的争执和压抑的哭泣,在寒夜里显得分外凄凉。完了。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济仁堂几十年的基业,或许,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了。他扶着冰冷的窗棂,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窗纸,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轻微的“吱呀”一声,后堂那扇紧闭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股清冷的夜风随之卷入,吹得桌上油灯的火苗一阵剧烈晃动。
林世才猛地回头。
门口,林蕴芝静静立着。她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青灰夹袄,身形在昏黄的灯影里显得有些单薄。然而此刻,她的目光却异常明亮,像是穿透了所有弥漫的绝望,静静地落在林世才那张写满颓败的脸上。
“师娘……”林世才喉咙干涩,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想说点什么,辩解,或是求告,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有的挣扎和无奈,都写在他疲惫的眼底。
林蕴芝没说话,只是缓步走了进来,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那轻微的“咔哒”落栓声,仿佛将外界的混乱与绝望彻底隔绝。她走到桌前,目光扫过摊开的账本、那卷可怜的法币和那张刺眼的催款单,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林世才瞬间目眩的动作。她探手入怀——那件半旧的夹袄内侧竟缝着一个异常隐蔽的口袋。她的动作稳定而从容,没有丝毫慌乱。当她再次伸出手时,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袁大头银元!那熟悉的鹰鸟图案和银亮的光泽,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骤然迸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沉甸甸的质感!
林世才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睛死死盯住那枚银元,脑子一片空白。
林蕴芝没有停。她的手指灵巧地再次探入怀中,一枚,又一枚……袁大头、成色极好的墨西哥鹰洋、甚至还有几枚边缘带着磕碰痕迹的老龙洋……一枚枚银元如同被唤醒的沉睡精灵,接连不断地从那个不起眼的口袋里滑出,落在她摊开的掌心,然后又被她轻轻地、一枚一枚地摆放在积满灰尘的账本旁边。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后堂里回荡。叮……叮……声音不大,却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敲打在林世才近乎窒息的心鼓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堆银元在账本旁越堆越高,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渐渐汇成一座闪烁着内敛光芒的小山!那些银元散发着陈旧而真实的气息,边缘带着经年累月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那是真正的硬通货的质感,与那轻飘飘的法币截然不同。
“师娘……”林世才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他指着那堆银元,又看看林蕴芝平静无波的脸,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那份山穷水尽后的狂喜,只剩下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不真实感。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元?藏了多久?在这风声鹤唳、银元禁令如山压顶的时刻拿出来,又是何等胆魄?
“数数。”林蕴芝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银元堆。
林世才如梦初醒,几乎是扑过去,双手颤抖着捧起那些沉甸甸的银元。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直抵心脏,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枚一枚地清点。袁大头特有的锯齿边缘,鹰洋那熟悉的飞鹰图案,龙洋上盘踞的龙鳞纹路……他的手指仔细抚过每一枚银元,触感真实而可靠。整整二百枚!不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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