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范显然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力与越来越近的威胁。明德学堂并未因流言和傅鉴飞的忧虑而沉寂,相反,一种更加紧张、更加内敛、同时也更加炽烈的气氛在师生间弥漫开来。
大礼堂里激越的歌声和整齐的操练呼号并未断绝,但大课宣讲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取而代之的,是化整为零的小组学习。桂生、谢明玉和几个思想最为活跃、行动最可靠的学生核心,常常在晚课后被刘克范叫到他那间堆满书籍的狭小宿舍兼办公室里。窗户紧闭,厚布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在书桌上点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将几颗紧凑的脑袋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地下秘密结社的场景。油灯的火苗被刻意捻得很小,只够勉强照亮桌上的文稿。
室内闷热而烟雾缭绕,混杂着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和旧书的霉味。刘克范眼神锐利如鹰,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浑有力:
“同志们,”他用了这个特殊的称谓,让围坐的桂生、谢明玉等人心头一凛,腰背下意识地挺得更直。“外面的风声紧得很。周荫人这头豺狼在汀州扩军备战,搜刮无度。城里的地头蛇、老学究们也嗅着味了,巴不得把我们这‘赤化窝点’掀个底朝天。斗争环境更复杂了,我们更要沉住气,更要讲方法!”
他拿起一张油墨未干的传单样稿,标题是《告闽西工农书》。“光喊口号不行,要戳到痛处!‘耕者有其田’——这口号好,但怎么实现?要告诉佃农,土地是你们开垦的,汗水是你们浇灌的,那巧立名目的‘押租’、‘预租’、‘大斗进小斗出’,就是地主刮你们骨头的刀!要告诉挑夫苦力,码头、矿山的血汗钱,凭什么被把头抽走大半?凭什么你们累死在矿洞里,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他手指有力地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听者的心上。
桂生听着,胸脯剧烈起伏,眼里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他想起了自家被山洪冲垮的薄田,想起了爹娘衰老佝偻的身影和三个姐姐被迫远嫁的泪眼。谢先生则飞快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着要点,笔尖沙沙作响。
“组织!组织起来才有力量!”刘克范斩钉截铁,“像桂生、阿木(另一个矿工子弟)这样的,你们有家人在乡下,在矿上,这就是根基!回去,把乡亲们的苦处一条条记在心里!帮他们写状子,算明白账!让他们知道,不是命该如此!是有人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串联起来,三户、五户,十户……人数就是力量!告诉他们,南方有我们的军队,有我们的党,为他们撑腰!”
他又转向谢先生和另一个识文断字的学生:“小谢,你们的任务更重。把《告工农书》的核心意思,用最朴素、最贴近他们的话写出来。不要文绉绉,要像拉家常,像诉苦!再想办法刻成蜡版,油印出来。要快,要隐秘!只有文字才能突破山水的阻隔,把火种撒出去!”
“校长,放心!我们几个人轮流刻版,夜深人静时印,天亮前藏好!”谢先生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武器……”刘克范的目光扫过桂生等几个体格健壮的学生,“光靠锄头扁担不行。我们要有准备。钟先生那边……嗯,有些门路。过几日,会有一些东西送到学堂后面柴房的地窖里。桂生,你带几个绝对可靠的,负责接收、藏好。要万无一失!那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示人!它们是最后保命的根,也是将来砸碎锁链的铁锤!”话虽隐晦,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那“东西”指的是什么,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从脊背窜起。
“记住!”刘克范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铁一般的冷硬和警告,“从现在起,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敌人有枪有炮,有狗鼻子!任何人被抓了,宁可死,也绝不能吐露半点实情!要保护好组织,保护好我们的人!保护好我们辛苦积攒的这点力量!”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如同刀刻,目光灼灼,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庞,那眼神里是沉重的嘱托,是无声的誓言。
桂生用力挺直腰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哝:“校长,我桂生用命担保!谁要是孬种,天打雷劈!”其他几人也都重重地点头,神情肃穆而决然。
南芝依旧在她那方寸的档案室里忙碌。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近期需要她整理归档的纸张,内容愈发地“烫手”。
一份份新刻印出来的传单和小册子被秘密送到她的桌上。纸张粗糙,油墨时常洇开,字迹也因刻版者的紧张而略显潦草,但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怒火却几乎要灼穿纸背:
> “汀江两岸的父老乡亲们!睁开眼看一看!是谁在吸我们的血?是周荫人!是张毅!是骑在工农头上作威作福的军阀地主!……”
> “长工佃户兄弟们!算一算账吧!我们流尽血汗打下的粮食,七成进了地主老财的粮仓!他们住高楼大厦,我们住破屋漏房!这是什么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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