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傅鉴飞只觉头顶仿佛炸响了一个焦雷。这又是新动向!他下意识地一把攥紧了儿子的手腕,厉声喝问:“你从何处听来?消息确信吗?不可妄传谣!”
善涛被父亲的反应震住了一瞬,随即挣扎着甩开手,急急道:“确凿!刘克范先生收到广州友人的电报,今早亲口告诉我们的!说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受孙中山委派,以“粤人治粤”为口号,率粤军主力从闽南分三路回师广东,讨伐盘踞广州的桂系军阀。从8月开始,连克惠州、河源、梅县等地;他还说……孙中山又要重返广州了”他眼中闪烁着野火般的光芒,拳头不自觉地攥紧,“爹!世道要变了!咱们不能再缩在这药铺里,等着别人来砸门抢药!得做点什么!”
傅鉴飞脑中一片轰鸣,他盯着儿子那张激动得发红的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孙中山回广州,那革命就有希望了。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药铺——那些沉甸甸的药柜、铜秤、捣药的铜臼,这些曾经稳固如山的家业,此刻忽然显得无比脆弱。
“你先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震动,压低声音训斥道,“街坊还在,你嚷嚷什么?这些事轮不到你操心!”
“怎么轮不到?!”善涛声音陡然提高,眼中闪过一丝执拗和叛逆,“广州那边的人就是为了给天下人争一条活路!爹,您看看武所县城,看看那些被新军勒索的百姓,看看那些饿死的饥民!这世道,不打破旧的,还指望谁来救?!”
傅鉴飞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胸口一阵发闷。他何尝不明白儿子的愤怒?可身为一家之主,他必须稳住这个家!他一把拽住善涛的袖子,强行将他拉进后堂,甩开布帘隔绝了前铺的视线。
“善涛!”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道,“你才多大?这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刘克范先生有他的立场,可咱们傅家是医家,是济世救人的!不是去造反的!”
“济世救人?”善涛冷笑一声,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爹,您救了金光的儿子,但你能保佑他下一次不被土匪绑票吗?您救得了被新军抢走活命钱的陈老伯吗?您连善贞姐的心结都解不开!”
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进傅鉴飞的心脏。他脸色瞬间煞白,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善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重,咬住嘴唇,倔强地偏过头去,但眼中的火焰仍未熄灭。
后堂陷入一阵死寂。
良久,傅鉴飞才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你今天回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善涛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不全是。我……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什么?!”傅鉴飞猛地抬头,“你要去哪儿?”
“广智师父说,天下大势变了,武学不能只闭门苦练,得出去历练。”善涛避开父亲的目光,声音却异常坚定,“刘克范先生也在组织有志之士,准备响应南方的风潮。我……我想跟着去看看。”
傅鉴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猛地抓住桌角,稳住身形。一个儿子已经去了西洋医院,一个儿子沉迷画笔远走他乡,现在连善涛也要离开?
“你疯了吗?!”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你知道外面多乱?现在跟谁都不知道,万一被另一方抓到,是要杀头的!”
“我不怕!”善涛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爹,您总说要守家业,可这破败的世道,光守是守不住的!您看看那些洋货铺子,看看福音医院里的洋人,他们凭什么在我们地盘上耀武扬威?!就因为咱们自己人软弱!”
傅鉴飞无言以对,他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清楚,善涛骨子里的血性是拦不住的,就像他拦不住善余对西学的向往,拦不住善庆对画画的执着一样。
“你……你决定了?”他终于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善涛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但很快又被决心覆盖:“爹,我不是去送死,我是想看看,这天下到底有没有变好的可能。”
傅鉴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老得再也扛不住这时代的巨浪。他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元,塞进善涛手里:“拿着,路上小心。 做个念想。”又让董婉清找出几张小额的银票,给他带在身上备上。
善涛愣住了,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妥协。他紧紧攥住那枚带着体温的银元,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爹,我会回来的。”
傅鉴飞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
善涛转身大步走向后院,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傅鉴飞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手中的信纸不知何时已被攥得皱皱巴巴。
这时,董婉清轻轻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默默走到丈夫身旁,握住他冰凉的手。
“婉清……”傅鉴飞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是不是……真的守不住这个家了?”
董婉清轻轻摇头,眼中含泪,却坚定地说:“不,鉴飞,你不是在失去他们,你是在看着他们……找到自己的路。”
傅鉴飞苦笑一声,抬头望向窗外。那片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可远处,似乎有一线微光刺破了云层。
时代的风暴已经来临,而他的孩子们,正一个个走进风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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