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灵岩里的那棵老樟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尖在风里颤巍巍地抖着,像是试探这世道是否还容得下一丝生机。红会事败后,城外的山野间偶尔还能寻见几块褪了色的红布条,混在泥泞里,被野狗叼着撕咬。日子终究是熬过去了,武所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仿佛那场血淋淋的镇压从未发生过。只是城西门的城楼上,那颗早已风干发黑的头颅仍悬在那里,提醒着所有人——“朝廷的刀,比武所的打霜天更冷。”
春日的午后,傅鉴飞拎着个青布包袱,熟门熟路地拐进城南一条僻静小巷。巷子尽头是间不大的药铺,门楣上悬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黄氏蛇药。未进门,先闻到一股苦涩里混着辛辣的药香。
上次因为新学的事和黄医生生了间隙,傅鉴飞又主动约过黄医生讨论此事。黄医生毕竟不是冥顽不化之人,对时局变化、社会发展也是能理解的。所以这段友情的小船还是能行稳一阵。
傅鉴飞掀帘而入,朗声笑道:黄兄!又在捣鼓你的追风散呢?这味儿,隔着三条街都闻得见!
黄医生从药碾子后抬头,手上还沾着暗绿色的药末。“哟,傅先生!”
黄医生忙用布巾擦手说,您这鼻子,比我这养来试药的猴子还灵!
黄医生瞥见包袱,问,“今日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傅鉴飞解开包袱,露出几册线装书,“上回你说想找《岭南毒物考》的孤本,我托广东的同窗捎来了。”忽见墙角竹笼里盘着条乌梢蛇,鳞片闪着冷光“...这新养的?”
黄医生拎起蛇笼得意一笑:“上个月在灵岩山逮的,毒性比寻常乌梢烈三分。”见傅鉴飞后退半步,揶揄道:“您连朝廷新政都敢议论,倒怕这小虫?”
傅鉴飞摸着下巴讪笑:“新政不会咬人呐...”,忽正色“说正经的,昨日永丰绸庄的伙计被蝮蛇咬了,你那五步丹...”
黄医生已转身从红木药柜取出一只青瓷瓶,“早备好了。”压低声音说“新方子加了天山雪莲,见效快三成。”突然抓住傅鉴飞手腕,“正好,您这脉象虚浮,带包新配的百草护心散回去...”
傅鉴飞 抽回手笑骂:“好你个黄蛇郎!每回送书都要搭你的药!”却把瓷瓶仔细收进袖中。“明日西街茶馆有新编的《戒缠足歌》,给你留座?”
黄医生往他包袱里塞进两包荷叶裹的点心,“成啊!”又忽然想起样子说“对了,那《毒物考》里若有蛇类图谱...”
翌日。
傅鉴飞站在医馆的廊檐下,望着街头几个结伴而行的孩子,他们背着粗布缝制的书包,脚步轻快地往城中的官立两等小学堂赶去。学堂是去年新办的,校舍原是旧县衙的一处偏院,如今粉刷一新,门口挂着块黑漆木匾,上面用金漆工整地写着“武所官立两等小学堂”几个大字。
桂生端着刚煎好的药从后院出来,见傅鉴飞出神地望着远处,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先生是看那些学生?这几日街上背着书包的孩子倒是多了。”
傅鉴飞收回目光,低声道:“朝廷这回倒是下了决心推行新学,连武所这样的偏远小城也设了官办学堂。”
桂生挠挠头,不解道:“可私塾不也好好的?我瞧善余先前在张秀才那儿学得不错,怎么突然要转去新学堂?”
傅鉴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私塾只教四书五经,新学堂却多了算学、格致(自然科学)、历史,甚至还有洋文。”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学部奏定学堂章程》的抄本,递给桂生,“朝廷这些年被洋人打得狠了,总算明白——光靠八股文章,挡不住铁甲舰和洋枪大炮。”
桂生接过册子,翻了几页,虽认不全字,但也瞧出些门道:“所以……这新学堂,是要学洋人的东西?”
“不全然是。”傅鉴飞轻轻叹了一声,“朝廷既怕洋人,又想学洋人,可骨子里仍舍不得祖宗那套东西,所以这新学堂里,经学仍是根本,只不过添了些实用之学。”
桂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可我听街坊说,新学堂束修(学费)比私塾贵不少,寻常人家哪供得起?”
傅鉴飞目光微黯。是啊,即便朝廷有心推广新学,可真正能进学堂的,仍是城里的富户和官绅子弟。他抬头望向学堂方向,声音低沉:“所以灵岩里那所乡绅捐办的小学堂,才显得珍贵。”
灵岩里的新式小学堂,是去年几位本地乡绅联名筹办的,束修比官学低不少,甚至对贫寒子弟减免学费。傅鉴飞的三个孩子中,善余已八岁,先前在私塾学了《三字经》、《千字文》,可傅鉴飞思量再三,还是让他转进了这所新学堂。
傅鉴飞看着孩子们的笑脸,朝茶馆走去。
走进茶馆落座,黄医生也到了。
黄医生放下茶盏说,傅先生,近来听闻朝廷在直隶一带兴办了不少新式学堂,您见多识广,可晓得这“两等小学堂”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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