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衡看到借条落款刹那记忆复苏——他原是三百年前为镇压天灾献祭自身的术士。
“未亡之人”正是他自己,青石镇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活棺”,镇民是他借来守墓的“活祭”。
如今借期将至,一切必须归还,包括镇民们借来的“存在”。
而偷窃一切的师叔,才是唯一想阻止这场悲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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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的光,从幽幽的玉白,转为粘稠、滞重的暗红,像凝固的血,又像垂死巨兽内腑透出的最后一点微芒。空气不再仅仅是冷,而是裹上了一层沉甸甸的、带着铁锈甜腥的实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费力且疼痛。
九块青石板在墨衡掌心下微微发烫,边缘竟有些软化了,仿佛要在这血光里熔成一体。那九个字——“借青石一方,葬未亡之人”——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眼睛,直直烙进意识最深处某个锈死的角落。
“呃啊——!”
剧烈的刺痛并非来自皮肉,而是从颅骨内部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息,混杂着三百年的尘土与绝望,山崩海啸般冲垮了某种桎梏。他站立不稳,单膝跪地,短刀“哐当”脱手,砸在琥珀般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看见了。
不是看见,是“回来”了。
冲天而起的地火,撕裂大地的裂缝,哀嚎奔逃的人群,还有那几乎将天空都染成污浊黄色的、源源不断从地脉深处喷涌出的秽气与病疫。那不是土匪,不是洪水,是天之将倾,是地之将覆。一个穿着与他此刻样式相近、却更显古旧袍服的年轻人,站在摇摇欲坠的祭坛中央,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也是万念俱灰后的平静。他手中捏着诀,口中念诵着连自己师门都已断绝传承的禁咒,以身为引,以魂为锁。
“……今以吾身,镇此地脉;今以吾魂,缚此灾殃……”
祭坛四周,九块巨大的、布满天然纹路的青黑色石碑缓缓升起,呼应着地脉的哀鸣。
“……然吾身死,魂不可散,灾不可复……需一方净地,需生魂供养……”
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脚下这片即将被他自己永久改变的大地。
“……借!借此地三百年清净!借此地生民之‘常’!养吾未亡之身!镇此不散之劫!”
“借期三百载……期至……则……还……”
最后的声音化作无形的涟漪,与地火的咆哮、大地的颤抖、生民的绝望哭喊交织在一起。九块石碑轰然落下,没入地脉节点。冲天的秽气与地火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按回地下,裂缝合拢,天空复明,只留下满目疮痍和劫后余生、茫然无措的幸存者。
那些幸存者,在一种懵懂的天意指引下,在这片被“净化”过、却也永远与某个“未亡”之魂捆绑的土地上,重新建起了家园。他们叫它——青石镇。
而那个年轻人,那个本该形神俱灭的术士,他的肉身在最后一刻被九碑之力强行凝聚,拖入这山腹深处,陷入不生不死的沉眠。他的意识碎裂成无数片,大部分随禁咒沉入地脉,成为镇压的一部分,唯有一小点最核心的、关乎“自我”的印记,被封入一块随他一同施法的普通青石,流落世间,辗转传递。
那块青石,就是后来师父交给他的、刻着纹路的九块小石板的前身。师父不是什么神秘的“守碑人”,师父只是上一个意外唤醒了他这点意识碎片、并试图理解这破碎传承的可怜人。
守碑人一脉的职责,根本不是看守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而是看守他。看守这个以全镇生民为“活祭”,以三百年“正常存在”为养分,滋养着的、本不该继续存在的“未亡之人”。
而他,墨衡,就是那个“未亡之人”。青石镇,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巨大的、活着的棺材。镇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打铁、卖豆腐、教书识字……他们以为是自己的人生,其实是他“借”来的“常”。是他们本该拥有,却因为他的“借”,而被延迟体验、甚至可能永远失去的“存在”。
现在,三百年借期将满。
欠债,该还了。
先从那些最外显的、最“技艺性”的东西开始还——打铁的手艺、识钱的能力、文字的认知。然后是记忆,最后是名字。当名字也被遗忘、被归还,这个人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将抹去,彻底成为供养他这具“未亡之身”的养料,或者,用白姨那被“洗”过一半的手所暗示的——归为“无”。
师叔……
墨衡抬起头,看向石椅上那具几乎已完全透明、只剩空洞眼眶流淌玉白光晕的躯体。剧烈的情绪冲击着他刚刚复苏的三百年记忆与三个月认知交织的混乱意识。不是憎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冰冷、更刺骨的悲凉与荒谬。
“所以……”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你偷走他们的手艺、记忆……是想阻止这一切?想在他们被彻底‘还’掉之前,先一步切断他们与我的‘供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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