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是半夜结起来的,趁万物沉睡时,无声地镶嵌在每一道飞檐、每一片枯叶的边缘。
丙十七跪在紫宸殿冰凉的金砖上,呼出的白气尚未触地,便似被那无处不在的冷锐吸收了去。
御座上没有声音。
只有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那支黑翎箭的箭羽被指尖偶尔拨弄的轻响。
就在张迁觉得膝盖快要失去知觉时,皇帝搁下了笔。
“你上次报东宫,说太子‘面有不豫’。”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张迁浑身一僵。
一场暴雨夜后的例行禀报,他当时鬼使神差地咽下了那要命的琴声,只挑了这句最稳妥的话。
“朕记得。”
皇帝顿了顿,指尖在箭羽上轻轻一刮,
“那日朕心情欠佳,你这句‘面有不豫’,报得是时候。”
张迁喉咙发干,头垂得更低:
“奴才……只是据实以报。”
“据实?”
皇帝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朕要的就是你这‘据实’的眼力,和知道什么该‘实’,什么该‘虚’的耳朵。”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张迁身上,不像看人,像在审视一件刚刚证实了好用的工具。
“耳力好,心细,知道分寸。宋辞举荐你时,朕还没上心。如今看来,他没说错。”
“抬起头来。”
张迁依言抬头,视线只敢落在皇帝玄色下摆。
“往后,你就叫‘丙一’。专听一桩事——冬至。”
“他每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回了值房是笑是怒,事无巨细,听真了,记清了,每月朔望,单独来报与朕听。”
“你是朕的耳朵,只听给朕听。”
皇帝略顿,指尖在箭镞上抹过,
“上次,你让朕‘听’得舒坦。这次,别让朕失望。”
丙一重重叩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遵旨。”
皇帝似乎倦了,摆了摆手,
“去吧。”
丙一退出紫宸殿,被冷风一激,才发觉后背的中衣已经湿透。
丙一。
从十七到一,不是晋升,是枷锁。
他从此有了两个主子:
这双耳朵,快被撕成两半了。
陛下记得的,从来不是他张迁,是他那日凑巧合了心意的一句“实”。
而这“实”,如今成了勒在他脖颈上的绳。
——
冬至上任的头一件事,就是召齐所有聆风小队的头目。
那是个暴雨夜,雨砸在瓦上当啷作响,对他们这些耳朵来说,简直是刑。
值房里几个当休的聆风者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有人甚至悄悄摸出了蜡丸。
门忽然开了,冬至披着湿气进来。
他没说话,目光在众人强忍痛苦的脸上扫过,随即走到每一扇窗前,仔细检查窗栓,然后——一扇扇,亲手将窗户关紧、闩死。
砸耳的雨声骤然被隔开一层,虽未全消,却从利刃变成了钝刀。
屋内只剩炭火的噼啪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冬至走到炭盆边,拿起火钳,添了几块银骨炭——那是上好的炭,烟少耐烧。
做完这些,他才转向今日当值的小队长,声音压得比平时更低,像怕惊扰了谁:
“今夜暴雨。非十万火急之事,可暂缓一缓,等卯时雨歇再报。”
总枢议事,以往宋公公在时,往往声若洪钟,震得梁柱都要嗡响。
底下人听得清楚,耳朵却也遭罪。
这次,众人也习惯性地绷紧了耳根。
冬至却抬手,将侧面那扇长窗的帘子,缓缓拉下了大半。
庭外的风雨声也隔远了些。
做完这些这位新总管,方才坐下。
“从今日起,议事时,声音不必太高。诸位耳朵金贵,省着点用。”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后面,神色看不真切。
“……近日飞鸟折损颇多,陛下虽未过问,然我等职责所在,不可懈怠。”
冬至的声音极低,却够他们这些耳目灵敏之人刚好听清而不刺耳。
“各队自查辖内鸟巢、食水、驯养人。三日内,将损鸟数目、伤情、可能缘由,报至总枢。往后,每旬一报,我要知道每只鸟飞出去时是好的,回来时——也得是好的。”
有人嗫嚅着开口:
“总管,近来天寒,又兼宫里有猛禽袭扰……”
“天寒,就加炭,备厚毡。猛禽袭扰——”
冬至抬眼,目光扫过说话的人,
“就想法子驱赶、防护,或驯养更机敏的鸟儿。聆风者靠鸟传信,鸟若保不住,要耳朵何用?”
值房里鸦雀无声。
丙一站在末尾,垂着头,却能感到冬至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丙一。”
“属下在。”
“你耳力最佳,宋公公在时便多有倚重。”
冬至看着他,眼中看不出情绪,
“往后安乐宫、听雪轩、东宫外围三处,仍由你丙队负责。其余各队与你轮值协防。这三处,陛下格外关切,一丝异响都不可漏,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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