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那人,一身水绿色的广袖流仙裙,衣料轻薄,绣着精致的缠枝莲暗纹,在晨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宽大的衣袖和曳地的裙摆,完美地遮掩了身形。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被灵巧地挽成一个堕马髻,斜插一支点翠步摇,几缕碎发垂落颈边。脸上薄施粉黛,扫了淡淡的胭脂,唇上点了口脂,更显得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雌雄莫辨。眉宇间那份清冷疏离,在柔和的妆容和衣裙映衬下,竟奇异地转化成一种高不可攀、遗世独立的孤冷气质。
正是被强行“梳妆打扮”的叶风。
他站在台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水绿色的轻纱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触感。台下那些灼热的、带着赤裸裸欣赏和欲望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他的感知里。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想拂袖,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境地。但指尖刚动,脑海中又闪过金妈妈那毫无防备的脸……还有,这满堂的看客。
他不能动。大侠之名是枷锁,亦是信条。在这里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请吧。”旁边抱着琵琶的乐师小声催促,带着几分好奇和惊艳。
叶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般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他目光扫过台侧,那里放着一张古琴。
与其被逼着唱些不堪入耳的小曲,不如……
他缓步走到琴案后,盘膝坐下。水绿色的裙摆如莲花般在身周散开。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微微垂眸,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尴尬的处境、复杂的谜团,都强行压入心底深处。指尖凝聚的不是剑气,而是一种沉淀了千年风霜的孤高与悲怆。
叮——
第一个清越的音符自指尖流淌而出,如同高山之巅坠落的寒泉,瞬间击碎了前厅的喧嚣。
是《广陵散》。
那琴音起初低沉舒缓,如同幽咽的溪流,诉说着聂政刺韩王前的沉郁与悲愤。指法古朴苍劲,每一个按弦、每一次挑拨,都带着千钧之力,却又举重若轻。琴音渐渐转急,如同狂风骤雨席卷山林,金戈铁马之声隐现,杀伐之气透过琴弦弥漫开来,却又被一股浩然孤绝之气牢牢约束在方寸琴台之间。那是聂政踏上不归路的决绝,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原本带着狎昵心思的看客,脸上的轻浮笑容都僵住了。他们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杀伐与悲壮的琴音摄住了心神,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琴音中的孤高与愤怒,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眼前那身着水绿罗裙的“绝色佳人”,此刻在他们眼中,竟如同端坐于尸山血海之上的神只,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得让人胆寒。
***
漱玉阁二楼一处视野极佳的雅间窗边。
书生悠闲地摇着那柄破折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灿烂笑容。他左边站着真楼主,一身海棠红,环抱双臂,看着台上那被迫女装、却以一曲《广陵散》震住全场的叶风,脸上的怒火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气恼,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奇异了然,红唇边甚至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火气的得意。
书生右边,则站着那位眼神清冷、气质如冰的“妹妹”。她依旧穿着那身海棠红的睡袍(显然没来得及换),目光平静地看着台上抚琴的叶风。只是,那双无机质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波动,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涌动。她看着叶风那双在琴弦上翻飞、带着千钧之力却又优雅无比的手,看着他那份即使身陷囹圄、被迫女装也依旧无法掩盖的孤高气韵,眼神中那份冰冷的探究,悄然融化了一丝,染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专注。
“啧啧啧,”书生用扇子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掌心,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看戏的餍足,“‘大梦谁先觉’?叶兄这梦醒得,可真是别开生面,精彩绝伦啊!一曲《广陵散》,杀气腾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血洗咱们这漱玉阁呢。”他侧头,对着身边两位面容酷似、气质迥异的绝世美人眨了眨眼,“二位夫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真楼主狠狠剜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而那位“妹妹”,目光依旧锁在台上抚琴的身影上,仿佛没有听到书生的调侃。只是那清冷的侧颜,在窗外透入的晨光里,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广陵散》最后一个杀伐决绝的音符,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余韵在死寂的前厅里久久回荡、沉坠。那金戈铁马、孤高悲怇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凝固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琴弦的震颤。
台下一片绝对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所有看客脸上的狎昵、调笑、欲望,都被方才那汹涌的琴音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震慑后的茫然和心悸。他们呆呆地望着台上那身着水绿罗裙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被他们当作玩物的“美人”。那孤冷的身影端坐琴后,晨光勾勒出他(她)模糊而惊心动魄的轮廓,方才抚琴的双手此刻安静地搭在膝上,指尖似乎还萦绕着无形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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