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洛阳城。
寅时刚过,北门还没开,守门的兵卒抱着长矛打盹。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碎了黎明的寂静。
“开门——!八百里加急——!北疆捷报——!”
马上骑士嘶声大吼,声音已经哑了。他从野马滩出发,四天四夜,换马不换人,背上插着三根染红的翎羽——这是最急的军报,沿途所有关卡必须放行。
城门吱呀呀打开一条缝。骑士不减速,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溅出火星,直冲皇城方向。
皇城宣德门外,当值的禁军校尉接过军报竹筒。竹筒外裹着的油布被汗水浸透,捏在手里黏糊糊的。他不敢耽搁,转身就往里跑。
穿过三道宫门,来到文华殿外。天还没全亮,殿里已经亮着灯——皇帝病重,太子年幼,这些日子都是宰相卢杞领着几位重臣在此处理朝政。
“报——!北疆八百里加急!”
当值太监接过竹筒,小跑进殿。殿里,卢杞正和户部尚书、兵部侍郎议事,见太监进来,眉头微皱。
“念。”
太监捏碎火漆,抽出信纸。纸是北疆特制的硬纸,上面字迹潦草,沾着几点暗褐色——不知是血还是泥。
“臣北庭大都护、镇北侯陈骤谨奏:七月三十,漠北胡酋号‘狼主’者,率众两万犯边。野马滩、秃鹫谷两处血战,我军伤亡四千七百余人,毙敌六千九百。虽击退来犯,然损兵折将,臣之罪也。恳请陛下降罪,以儆效尤。臣陈骤顿首再拜。”
殿里安静了片刻。
兵部侍郎先开口:“毙敌六千九……这是大捷啊!镇北侯何罪之有?”
户部尚书摇头:“自损四千七,北疆常备军不过五万,这一仗就打掉一成。若胡人秋后再来,如何抵挡?”
卢杞没说话,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着。他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眼睛细长,看人时总像眯着。此刻他盯着那份军报,看了很久。
“陈骤这是以退为进。”他缓缓开口,“先说自损,再报毙敌。最后请罪,是堵咱们的嘴——看,我自己都认罪了,你们还好意思罚我?”
户部尚书迟疑:“那……相爷的意思是?”
“北疆大捷,自然要赏。”卢杞说,“但损兵折将,也是事实。陈骤已是镇北侯,爵位不能再升。这样,加食邑五百户,赐金百两、帛千匹。但北疆将士抚恤、军械补充,由北庭都护府自筹,朝廷不再另拨钱粮。”
兵部侍郎一惊:“这……北疆刚打完仗,正是用钱的时候。若朝廷不拨,他们……”
“他们不是有屯田吗?”卢杞打断,“不是有商税吗?陈骤既然能练出五万精兵,想必也能筹到粮饷。朝廷这些年也不宽裕,各处都要用钱。”
他顿了顿,补了句:“还有,让陈骤把阵亡将士名录、抚恤明细报上来。兵部要核验,户部要存档。阵亡一个,抚恤三十两,这是太祖爷定的规矩,不能少。”
太监记下,躬身退出。
卢杞这才看向另外两人:“北疆这仗打完,‘狼主’短期内不会再来。但陈骤手握五万精兵,又新立大功,声望更盛。此人……不能不防。”
户部尚书压低声音:“相爷,陛下那边……”
“陛下昏迷三日,太医令说,就看今天能不能醒。”卢杞声音更轻,“若是醒了,万事好说。若是醒不来……”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同一时刻,兵部衙门。
岳斌在值房里整理文书。他调任兵部郎中已一个多月,正五品的官,分管武选司——名义上管武将升迁考核,实则是闲差。真正的权力,在卢杞心腹手里。
值房很窄,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两个书架。窗外是兵部的院子,几棵老槐树叶子开始发黄,风一吹,簌簌往下掉。
门被推开,一个青袍小吏探头:“岳大人,北疆捷报到了。”
岳斌手一顿:“怎么说?”
“毙敌六千九,自损四千七。镇北侯请罪折子也到了,卢相正在议赏。”
“知道了。”
小吏退下,轻轻带上门。岳斌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槐树叶落了一地,黄黄绿绿的,像铺了层毯子。
四千七百人。
他认识其中很多。破军营的老卒,陷阵营的兄弟,霆击营那些扛着大盾的汉子……现在都成了数字,写在奏折上。
窗外传来脚步声,几个兵部官员边走边议论:
“听说要给镇北侯加食邑!”
“该赏!毙敌六千九,这是开国以来北疆第一大捷!”
“但死的人也多啊……四千七,啧啧。”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声音渐远。岳斌回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东西:某日某时,卢杞门生某某来访;某日,司礼监大太监某某的侄子升了某卫指挥使;某日,户部拨往北疆的军饷被截留三成,转拨给了京营……
他翻到新的一页,写下:“八月初九,北疆捷报至。卢议加食邑五百,但断粮饷。疑似削权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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