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寅时刚过。
李宜和赵贵跪在阴山军堡的地牢里,面前摊着纸笔。纸是上好的宣纸,笔是狼毫小楷,墨磨得浓淡适宜。韩迁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端着茶碗,不紧不慢地吹着热气。
“写吧。”韩迁说,“从你们被掳那天开始,事无巨细。”
地牢里只有一盏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李宜拿起笔,手抖得厉害,墨汁滴在纸上,洇开一团黑。
“别怕。”韩迁声音温和,“大都护说了,只要实话,保你们性命。”
赵贵咽了口唾沫:“先生……我们要是写了,‘狼主’不会放过我们在江南的家人……”
“他过不了黑水河。”韩迁放下茶碗,“写了,你们就能回家。不写……”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白。
李宜深吸口气,落笔。字迹起初歪斜,渐渐工整起来:“建安十七年七月廿三,与友三人出雁门关游历……”
韩迁看着,不时问两句。问到“狼主”的兵力部署,李宜停顿片刻,还是写了:常备军八千骑,战时能征召各部两万骑。问到粮草囤积,赵贵补充:主要在狼居胥山南麓的三个山谷里,存粮够两万人吃三个月。
问到那些汉人同僚的底细,两人说得更细。三个工匠,一个会造回回炮,一个会制皮甲,一个会炼铁——但北疆的铁矿石质量差,炼出的铁脆,造不了好刀。两个文吏,一个叫王禄,原是代州仓曹的小吏,贪了五百两军饷跑路的;一个叫孙文,原来是太原府的师爷,因为替人伪造地契被告发,逃到草原。
“这个孙文,”韩迁问,“现在管什么?”
“管……管‘狼主’的文书往来。”李宜说,“胡人不识字,所有给各部的命令,都是他起草。还有……还有给晋地一些人的密信。”
韩迁眼睛眯起来:“什么密信?”
“草民不知。”李宜摇头,“但见过他深夜写东西,写完用火漆封好,交给‘狼主’的亲卫送走。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信封上,写的是……是晋地某位大人的名字。”
“谁?”
“看不清。只看到最后一个字是‘杞’。”
韩迁手里的茶碗晃了一下,茶水溅出来,烫了手背。他没在意,盯着李宜:“确定是‘杞’字?”
“确定。”李宜说,“草民当时还奇怪,胡人怎么和朝廷大员有书信往来。”
韩迁站起身,在牢房里踱了两步。地牢阴冷,八月初的早晨,这里呵气成雾。他走到门口,对守卫说:“请大都护来。”
同一时刻,野马滩。
第一道砖墙垒起来了。长三十丈,高五尺,厚一尺半。砖是暗红色的血砖,泥浆里掺了石灰和细沙,砖缝抹得严严实实。王二狗站在墙下,用刀背敲了敲墙面。
闷响,实沉。
“试试?”他对刘三儿说。
刘三儿拎起一柄八斤重的铁锤,抡圆了砸在墙上。砰一声,砖面掉下一小块角,墙身纹丝不动。
“够硬。”刘三儿咧嘴,“胡人的马刀砍上来,最多留道白印。”
石锁从墙那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砖:“王都尉,这窑砖颜色浅了,是不是火候不够?”
王二狗接过砖看。确实浅,是砖红色,不是暗红。敲了敲,声音也脆些。
“烧砖的柴湿了。”他说,“下次注意,柴要晒干再烧。颜色浅的砖垒里面,暗红的垒外面。”
“明白。”
三人沿着墙走。墙垒得还不长,三十丈,在五里长的防线上只是个小段。但这是个开始。墙后,民夫在挖壕沟,宽一丈,深六尺,沟底插着削尖的木桩。壕沟后面是木栅,用碗口粗的松木钉成,顶上削尖。
“照这进度,十天能垒完一里。”王二狗算了算,“五里……得两个月。”
“太慢。”刘三儿说,“‘狼主’不会给咱们两个月。”
“所以将军让先垒紧要地段。”王二狗指着北面,“野马滩正面垒三百丈,两边用木栅和壕沟连上。只要正面守住,两翼胡骑冲不过来。”
正说着,南面传来马蹄声。胡茬带着骑兵队回来了,马背上驮着东西——不是战利品,是尸体。七八具,用布裹着,血浸透了布,滴了一路。
王二狗迎上去:“咋了?”
“碰上‘狼主’的斥候队。”胡茬下马,脸色难看,“三十多人,在秃鹫谷北边转悠。我们追,他们跑,跑进一片林子。林子里有埋伏,折了七个弟兄。”
他掀开一具尸体上的布。是个年轻轻骑,喉咙中箭,箭还插着,是草原常用的骨箭。
“箭法准。”胡茬说,“五十步外,一箭封喉。不是普通斥候。”
王二狗蹲下查看伤口。箭入肉很深,箭头带倒刺,拔出来会扯烂喉咙。这种箭他见过,野狐岭时浑邪王的亲卫用过。
“‘狼主’把浑邪王的残部收编了。”他说。
“不止。”胡茬从马鞍袋里掏出一块皮子,“从一具尸体上找到的。”
皮子巴掌大,鞣制得很软,上面用炭笔画着图——是野马滩的草图,标着砖墙、壕沟、木栅的位置,还有几个小字:砖墙厚一尺半,壕沟宽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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