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库内,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密密麻麻的卷宗架上,扭曲、拉长,仿佛无数窥探的幽灵。
林致远那句“您果然,明察秋毫,致远不如你。”在寂静中回荡,带着认命般的疲惫,也撕开了最后一道伪装。
张子麟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僚。
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被痛苦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占据,眼底深处,是燃尽一切后的死灰。
“为什么,致远?”张子麟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惜,“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林致远抬起头,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光,似乎望向了遥远的过去,他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加深了:“大人……您可知,眼睁睁看着家园焚毁,至亲化作焦炭,而凶手却逍遥法外,甚至步步高升,是何种滋味?”
他没有等张子麟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如同从幽深的古井中汲起,冰冷而滞涩。
“那年我十六岁,在金陵城外的白鹿书院求学。一夜之间,家没了。等我赶回去,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还有……还有几十具根本无法辨认的焦尸。官府来了人,走马观花看了一圈,说是灶火不慎。”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刻骨的嘲讽与悲凉,“灶火不慎?我林家虽非豪富,也是诗礼传家,下人规矩极严,岂会犯此大错?更可笑的是,我家那片临河的上好水田,不出半月,便落在了与‘淮南帮’往来密切的一个乡绅手里!”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我去县衙告状,状纸石沉大海。我去府衙鸣冤,被衙役以‘咆哮公堂’为由乱棍打出。我散尽身边所有银钱,想求一位肯仗义执言的讼师,却发现,无人敢接这烫手的山芋,甚至有人暗中警告我,若再纠缠,小心性命不保!”
林致远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岁月。
“我明白了,律法?公道?那只是给平民百姓设的枷锁!对于‘淮南帮’那样盘根错节的势力,对于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律法形同虚设!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证据消失,让证人闭口,让调查转向!”
他猛地看向张子麟,眼中燃烧着压抑了太久的火焰:“那时我就发誓,既然这煌煌大明律给不了我林家公道,我便自己来取!我寒窗苦读,拜赵师傅为师,苦练成铩人技,又展现出过人的记忆,挤破头考入这大理寺,不是为了效忠朝廷,不是为了什么青史留名!我进来,就是为了找到他们!找到当年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手上沾满我林家鲜血的刽子手!”
“所以,你利用职务,有系统地(系统性地)调查、确认你的目标?”张子麟的声音干涩。
“不错!”林致远坦然承认,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王魁,当年就是他带着人,第一次上门威胁我父亲,逼卖田产!钱禄,是他手下的混混,日夜在我家门外骚扰,砸毁器物!赵莽,林家起火那夜,有人看见他带着人在附近出现,鬼鬼祟祟!还有刘骏,那个伪善的奸商!他提供的资金,是‘淮南帮’作恶的底气!他通过印子钱逼死的,又何止我林家一户!”
他如数家珍般报出这些名字和罪行,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与仇恨。
“我等了太久,准备了太久。我熟悉大理寺的每一个流程,我知道如何引导调查,如何制造‘意外’。安四海?他不过是个可怜又可恨的疯子,他怨恨社会,我给他一个‘替天行道’的名头,他求之不得。他那手制作人皮面具的技艺,正好为我所用……‘画皮’,呵呵,大人,您不觉得很贴切吗?这些人,哪个不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我不过是……帮他们现出原形!”
他的话语疯狂而偏执,却又逻辑自洽,构建在他那被仇恨彻底扭曲的世界观之上。
张子麟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林致远的倾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猛烈。
他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利用职务之便,追踪这些目标的日常行踪,选择最合适的下手时机;如何利用对刑狱流程的熟悉,精心策划,将嫌疑引向安四海,甚至故意在第一个案发现场附近,留下那个模糊的、关于“转笔”的线索,潜意识里,或许既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渴望被理解的矛盾心理。
“我知道,这很冒险。”林致远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既批阅过无数卷宗,也夺走了数条性命,“但我停不下来。每除掉一个,我就能在梦里,见到我爹娘和妹妹一次,他们对我说……‘远儿,做得好’。”
他的声音哽咽了,两行热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脸颊,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缜密的大理寺文书,也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画皮书生”,此刻,他只是一个被血海深仇压垮了脊梁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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