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张子麟几乎未曾合眼。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他纷乱如麻的心绪。
林致远转笔时那流畅自然的动作,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与卷宗上那行模糊的目击记录、李清时打听来的林家旧案、以及四名死者与“淮南帮”的深刻勾连,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清晰的网,将林致远牢牢困在中央。
怀疑的种子一旦破土,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长。
翌日,张子麟以需要全面复盘“淮南帮”相关案卷为由,在老吏宋康处拿了档案库的钥匙,不动声色地调阅了近些年来所有经林致远之手,或与他有间接关联的卷宗,尤其是那些涉及“淮南帮”不法行径,最终却不了了之的旧案。
他独自一人埋首于故纸堆中,摒除了所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以审视一个潜在疑犯的目光,重新检视着林致远过往的工作痕迹。
结果令他脊背发凉。
一桩六年前的码头械斗案,本可深挖出“淮南帮”核心成员,关键证人在录口供前夜意外坠河身亡,卷宗上林致远的批注是“人证缺失,暂缓审理”。
一桩四年前的田产强占纠纷,苦主便是那位据说与林家相邻的多绅,控告“淮南帮”纵火逼迁,但现场勘查记录被林致远以“火场杂乱,线索不明”为由简化,最终以“失火”结案。
一桩三年前的走私案,本已锁定了“淮南帮”控制下的一个货栈,却在林致远负责外围排查后,核心货物被提前转移,最终只抓到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卷宗结论是“主犯在逃,证据链断裂”。
类似的案例,竟有五六起之多。
它们分散在漫长的时光里,单独看去,每一件都可以用“案件复杂”、“证据不足”、“机缘巧合”来解释,林致远当时的处理意见,也看似合情合理,甚至显得颇为审慎,避免了大理寺投入过多精力于难以侦破的悬案。
然而,当张子麟将这些卷宗并列铺开,通过跨越时间的阻隔,将它们与“画皮书生”案并置时,一种清晰的模式浮现出来:林致远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园丁,悄无声息地修剪着与“淮南帮”相关的枝蔓,他并非直接包庇,而是利用职务之便,精准地在案件调查的关键节点上,制造障碍、转移视线、或是引导走向死胡同,让那些可能威胁到“淮南帮”核心,或者可能牵扯出陈年旧案的调查,一次次功败垂成。
他潜伏在司法体系内部,并非为了颠覆它,而是为了……控制它。
控制它复仇的矛头,为自己最终的、也是最极端的私人执法,清扫障碍,积蓄目标。
想通了这一节,张子麟只觉得一股寒意浸透四肢百骸。
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何等漫长的忍耐!
林致远每日面对着那些象征着国家公器、惩恶扬善的卷宗,内心却燃烧着截然不同的火焰。
他将大理寺当成了他的情报库,他的掩护所,甚至是他筛选复仇名单的狩猎场!
不能再等了。
张子麟深知,林致远心思缜密,嗅觉灵敏,自己这两日反常的沉默与独自查案,恐怕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必须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摊牌。
是夜,月隐星稀,大理寺内一片寂静,唯有巡更衙役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划过夜空。
张子麟点燃了档案库内的数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高耸至顶的书架和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这里存放着非当前急用的陈年卷宗,气息陈旧而肃穆。
他坐在长条案几的一端,面前摊开着几份精心挑选出的卷宗副本。他在等待。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规律,在寂静的廊道中回响。
最终,档案库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林致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青色的官袍,面容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模糊。
“大人,”林致远拱手行礼,语气如常,“不知深夜唤下官来此,有何要紧吩咐?”
张子麟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牢牢锁在林致远的脸上。
“致远,你我共事,已有数年了吧?”张子麟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库里显得有些低沉。
林致远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开场会是如此,随即颔首:“承蒙大人看重,已近四载。”
“四年……时间不短了。”张子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卷宗,“我一直视你为得力臂助,心思缜密,处事公允。许多疑难案件,因你而迎刃而解。”
“大人过誉了,皆是分内之事。”林致远谦逊地垂下眼帘。
“分内之事……”张子麟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那么,致远,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为何近六年来,凡经你手,涉及‘淮南帮’核心罪行的案件,最终皆以‘证据不足’、‘人证缺失’、‘主犯在逃’而草草了结?”
他话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这密闭的空间内炸响。
林致远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他抬起头,看向张子麟,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悸,但很快便被困惑与无辜所取代:“大人何出此言?案件侦办,受诸多因素制约,未能竟全功,亦是常事。下官每一桩案件,皆是秉公处理,卷宗记录清晰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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