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泪眼,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子麟,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大人……张兄!”他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声音颤抖着,“您告诉我!若律法不能为民做主,若公道只能存在于权势的阴影之下,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这些家破人亡的孤魂野鬼,该如何自处?!难道就只能像猪狗一样,默默忍受,任由仇人锦衣玉食,逍遥快活吗?!”
“您读圣贤书,明是非,辨忠奸。您告诉我,我林家七十三条人命,该不该讨个说法?!我这样做,错了吗?!”
这声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子麟的心上,让他浑身剧震。
他无法回答。
从情理上,他完全理解林致远的痛苦与绝望。林家惨案,司法不公,这些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林致远的复仇,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似乎有着某种扭曲的“正义性”。
他甚至能感受到林致远那被仇恨吞噬的痛苦灵魂,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嘶吼。
然而,他是张子麟,是大明刑官,是执掌律法之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档案库的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清冷的夜风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与压抑。
窗外,是沉睡中的金陵城,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巡夜人灯笼的微光,在街巷间孤独地移动。
律法是什么?
是维护社会秩序的基石,是衡量是非曲直的准绳。
它或许不完美,或许会被权势侵蚀,会因各种原因暂时失灵。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人去坚守,去完善,去扞卫它的尊严。
如果每个人都因为遭遇不公,就拿起屠刀,以暴制暴,那么这世间将再无秩序可言,只会陷入永无止境的冤冤相报,最终崩塌的,是整个文明赖以存在的根基。
林致远的遭遇值得同情,但他的行为,绝不能姑息。
他私自审判,动用极刑,残害人命(即便对方是恶徒)。他利用公器谋私,亵渎了司法的神圣。他制造恐慌,戏弄官府,动摇了百姓对朝廷法度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世将有多少人,会以“情有可原”为由,行凶作恶?
律法的权威,将荡然无存。
张子麟的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撕裂与煎熬。
情与法,如同两条巨蟒,在他心中疯狂绞杀。
一边是数年同僚之情,是对无辜惨死者的悲悯;另一边,是他毕生所信奉的法治精神,是他身穿这身官袍所承载的责任。
他想起陈寺丞的叮嘱,想起朝廷的律例,想起那些依靠着这套或许不完美,但却是唯一能提供普遍保护的律法体系生存的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转过身,面向泪流满面、等待着他最终宣判的林致远。
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痛惜,变得复杂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
看到张子麟转身时眼神的变化,林致远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了。
他明白了张子麟的选择。
他没有再争辩,没有怒吼,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那是一种认命,也是一种……解脱。
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与罪孽行走在阳光下,或许比置身于彻底的黑暗,更加痛苦。
张子麟走到案几前,动作缓慢而沉重。
他从一旁取过一副早已备好,却从未想过会用在林致远身上的乌木枷锁。
那枷锁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致远,”张子麟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陈寺丞说,你下月就升主簿?了,到时你就是我的上官,也是你在大理寺的政绩,以后有着无比美好的前程。”
说到这里,稍微一停,接着说道:“林家之冤,天地可鉴,我张子麟在此立誓,只要我还在大理寺一日,必倾尽全力,追查当年旧案,将‘淮南帮’及其背后庇护之人,连根拔起,还你林家,还所有被其残害之人,一个真正的公道!”
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承诺,也是对林致远,那份扭曲“正义”的回应,他用合法的途径,完成他未竟的目标。
林致远猛地睁开眼,看向张子麟,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不信,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与释然。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张子麟,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张子麟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重锤:“然,国之律法,不容私刑。你之所为,虽是事出有因,情有可悯,但……法理难容。”
他拿起那副沉重的枷锁,一步步走向林致远。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上。
他想起与林致远一同挑灯夜读卷宗的时光,想起他为自己泡的那一盏盏清茶,想起他总能适时提出关键建议时那睿智的眼神……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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