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用无可挑剔的礼仪,为自己划下了界限。
长宁知道,这次谈话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她看着他收拾好书卷,再次行礼告退,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仿佛融入了那些沉默的典籍之中。
朱长宁立在藏书楼微凉的窗边,良久未动。朱允炆离去时那谦恭却决绝的背影,像一枚冰冷的玉印,在她心中盖下了清晰的痕迹——疏离,且警惕。她原本想为大哥探明几分弟弟的心思,以期化解那初生的芥蒂,却不料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那横亘在兄弟之间的、深不见底的幽潭。
朱允炆的谨慎和疏离,远超她的预期。他那句“身份微贱”与其说是自卑,不如说是一种带着刺的自我保护,甚至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处境,并且早已决定,要靠绝对的“完美”和“无可指摘”来为自己争取立足之地,乃至更多。而这一切,无疑让朱雄英的担忧,变得更加具体而真实了。东宫的秋天,果然不只是季节的变换,更是人心与局势悄然转向的开始。长宁感到一阵微凉的寒意,自心底缓缓升起
秋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东宫的绿意。银杏叶金黄的辉煌日渐短暂,飘零的速度愈发快了,青石板上总是来不及清扫,便又覆上新的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而寂寞的声响。
朱雄英似乎将那份忧虑更深地藏了起来,在人前依旧是那个温文持重、关怀弟妹的嫡长兄。他甚至主动去书房找过朱允炆两次,一次是送去一方上好的徽墨,一次是探讨一篇经典的注疏。长宁远远见过他们兄弟对坐交谈的样子,气氛看似融洽,雄英言辞恳切,允炆应对恭谨,但那种过于完美的礼节性和谐,反而透着一股不真实的僵硬,仿佛中间隔着一层无形的琉璃,看得见彼此,却触不到温度。允炆从未对雄英流露过丝毫如同允熥那般全然的信赖与亲昵。
而朱允炆,则愈发沉默刻苦。他不仅精进经史,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东宫属官中一些以干练务实着称的官员请教政务实务、舆地兵备之事。他问题提得巧妙,总是以请教典籍中遇到的疑难为引子,引申至当下时务,既显好学,又不逾矩。那些官员大多对这位聪慧异常又谦逊好学的皇孙印象极佳,偶尔在太子面前也会提及“允炆公子年纪虽小,见解却颇为老成,心系实务”之类的话。
这些话,或多或少总会传入朱雄英耳中。长宁发现,大哥书房里的灯火,熄得也比以往更晚了。
宫中传来消息,皇帝陛下偶感风寒,虽无大碍,但需静养数日,原定的经筵讲学暂缓。太子朱标携太子妃常氏入宫侍疾,东宫一时显得更为安静,却也像失去了主心骨,一种微妙的、无所依凭的氛围悄然弥漫。
午后,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檐,似乎酝酿着一场迟来的秋雨。长宁心中记挂哥哥,知他这几日睡得晚,便亲手炖了一盅安神的汤羹,欲送往书房。
行至廊下,却见朱雄英并未在屋内,而是独自负手立在庭院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仰头望着光秃秃的枝桠发怔。金色的落叶在他脚下铺了厚厚一层,更衬得他身影孤直,带着一种与这繁华东宫格格不入的萧索。
长宁脚步顿了顿,心中微酸。她轻轻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哥哥,风大了,仔细着凉。”
朱雄英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多少讶色,像是早知她会来。他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神情却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妹妹来了。”他声音有些哑,目光扫过食盒,笑了笑,“又劳你费心。”
“兄长辛苦,这是我该做的。”长宁为他盛出一碗热汤,雾气氤氲,暂时驱散了些许寒凉。“父亲母亲不在,东宫上下都需兄长看顾,你更要保重身体才是。”
朱雄英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中汲取那一点暖意。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方才,宋学士来回话,提及近日批阅的一些州县奏报,其中钱粮刑名之事繁杂,允炆恰好在旁,竟也能插言一二,且所言……颇能切中要害。”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但长宁听出了那平淡之下深藏的波澜。宋学士是太子朱标极为倚重的务实派官员,向来严谨,能得到他一句“切中要害”的评价,绝非易事。而允炆“恰好在旁”,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巧合,多少是刻意?
“允炆好学,能得先生们指点,是他的造化。”长宁谨慎地回应。
“是啊,造化。”朱雄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那枯寂的枝头,“他学得很快,快得……超乎所有人预料。妹妹,你说,皇祖父当日听到那番论述时,心中是何感想?是欣慰朱家又出一麒麟儿,还是……别的?”
他的问题,终于触及了那最深层的忧惧。朱元璋的态度,永远是悬在所有皇子皇孙头上最莫测的一把剑。
长宁无法回答。她想起祖父那双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眼睛,那日家宴上,他看向允炆的目光确有激赏,但更深处的意味,谁又能说得清?帝王心术,深如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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