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晴点点头,没再说话,推着小车,像一株沉默的芦苇,又融入了机器的喧嚣和粉尘的海洋里。
下班的铃声如同天籁。李守兔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车间大门,比以往更加急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街口的副食店,而是先去车间角落的水池边,用冰凉的、带着铁锈味的水狠狠地冲洗了头和脸,想把满身的疲惫和粉尘,还有那份莫名的烦躁和沉重感,都冲掉一些。
当他走到副食店门口时,却意外地看到阮晴晴也在那里。她站在柜台最边上,看着玻璃柜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和点心,眼神依旧是沉寂的,没有渴望,只有一种近乎观察的平静。她看了很久,最终只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很旧的硬币,买了一个最便宜、没有任何包装的白面馒头,小心地揣进怀里,然后低着头,快步融入了下班的人流中,瘦弱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李守兔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攥着的、准备给翠花和铁蛋买糖的几张毛票,心里突然堵得难受。他想起了柳青青那个紧紧抱着的、打着细密补丁的布包,想起了她买馒头时那几个旧旧的硬币。
他最终买了糖,又破天荒地多买了一个裹着芝麻的烧饼,用油纸仔细包好。
推开出租屋的门,熟悉的饭菜香和铁蛋欢快的叫声立刻包裹了他。
“爷回来啦!糖糖!”铁蛋像颗小炮弹冲过来。
“爷,今天累不累?”翠花围着那条碎花小围裙,从灶台边探出头,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
李守兔把糖递给铁蛋,又把那个多买的芝麻烧饼塞给翠花:“给……给你和铁蛋吃。”他顿了顿,看着翠花亮晶晶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柳青青的事。那感觉太复杂,他说不清。
晚饭后,油灯点亮。李守兔坐在桌旁,摊开书本和作业本。翠花翻开语文课本,准备继续教字。可李守兔却有些心不在焉。柳青青那张蜡黄的脸,那双黑沉沉、没有波澜的眼睛,还有那声生涩的“师傅”,总在他眼前晃。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作业本纸页。
“爷?”翠花疑惑地看着他,“今天认哪个字?”
李守兔猛地回过神,有些慌乱地指向医书上他圈好的字:“这个……‘痞’……还有这个,‘胀’……”
翠花凑近油灯,认真地教起来。李守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着念,跟着写。可是,“痞满”、“腹胀”这些字眼,却诡异地和他下午看到阮晴晴那单薄得可怕的身形、以及她只买一个馒头的情景重叠起来。他写得比平时更慢,更歪扭。
“爷,你咋了?手抖?”翠花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
“没……没事。”李守兔赶紧摇头,用力捏了捏手里的铅笔头,“有点……有点累。”他不敢看翠花的眼睛。
这一晚的学习,效果奇差。李守兔心神不宁,写错的字比学会的还多。翠花虽然没再追问,但小脸上也带着担忧。
第二天上工,李守兔看到阮晴晴已经早早等在堆料区旁边了,依旧是那身宽大的旧工服,怀里抱着那个布包。看到他来,她微微低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李守兔点点头,没说话。他开始抬板,柳青青则默默地推车。她似乎比昨天熟练了一点,推车稳当了些,但力气依旧小得可怜,遇到稍微陡一点的坡道或者地面不平的地方,小车就纹丝不动。每当这时,李守兔只要不忙,就会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后面帮她推一把。阮晴晴也不道谢,只是在他搭手时,身体会几不可察地僵一下,然后更用力地抓住车把。
中午吃饭时,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声说笑,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或者酱。李守兔照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拿出自己带的冷馒头和咸菜疙瘩,刚想掏出怀里的小纸片,却瞥见柳青青独自一人坐在更远的一个废弃木墩上。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白面馒头,掰了一小块,慢慢地、极其珍惜地咀嚼着。没有菜,没有汤,就那么干啃着。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看不清表情,只有瘦削的肩膀微微起伏。阳光穿过车间高窗的灰尘,斜斜地打在她身上,把她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得形单影只,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在那个角落里。
李守兔捏着手里冷硬的馒头,看着柳青青那几乎称得上“进食”而非“吃饭”的样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了翠花和铁蛋在出租屋里吃饭时,自己总悄悄把不多的肉片拨给他们,翠花还会小声说“爷,你也吃”。可眼前这个女子……她甚至没有一个能对她说“你也吃”的人?她那个紧紧抱着的布包里,装的是什么?是全部的家当吗?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混杂着一种同为底层挣扎的悲凉,猝不及防地涌上李守兔的心头。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拿着自己那个没动过的冷馒头,还有小半瓶早上灌的凉白开,慢慢走到阮晴晴坐的木墩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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