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的请柬,是洒真金粉的澄心堂笺,触手微凉,带着一股清冽的龙涎香气。措辞客气,言道“闻珠华阁主雅擅鉴玩,府中新得几件异物,特邀共赏,以助清兴”。落款是“严世蕃”,三个字铁画银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势。
“东家,这宴,怕是鸿门宴。”苏婉清指尖拂过请柬上凸起的花纹,眉宇间凝着一抹忧色。她掌管阁务,深知与严府打交道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陆刚抱臂立于一旁,沉声道:“我随你去。”
张烨将请柬置于鼻尖轻嗅,那龙涎香霸道而持久。他笑了笑,眼神却清亮:“自然是鸿门宴。但项羽摆宴是为杀人,严世蕃摆宴,多半是为‘用人’。”他看向苏婉清,“婉清,库房里那件‘流霞盏’备好。陆兄,你随我去,但记住,在严府,能不动手,绝不动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要看我的货,更要看我这个人。是能被他捏在手里的‘奇货’,还是……会扎手的‘钉子’。”
严府别院,虽名为别院,其规制气象却不输寻常公侯府邸。飞檐斗拱,曲径通幽,引活水为池,堆奇石为山。引路的仆役皆屏息静气,脚步轻盈。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与森严的等级。
宴设在一处临水花厅,四面轩窗敞开,晚风送入荷香。厅内只设一席,主位空着,客位设在下首。严世蕃还未到,只有几名美婢静立伺候,悄无声息。
张烨与陆刚静候片刻,才听得环佩叮当,一阵脚步声传来。严世蕃穿着一身宽松的沉香色直缀,未戴冠,只用一根玉簪束发,面带笑容,缓步而来。他体态肥胖,行动间却并无蠢笨之感,反而有种猛虎踞岩般的沉稳压力。他身后跟着两名清客幕僚,眼神精明,一言不发。
“张先生,久仰了。”严世蕃在主位坐下,笑容可掬,仿佛与多年老友叙旧,“冒昧相邀,勿怪勿怪。”
“小阁老相召,是草民的荣幸。”张烨起身行礼,态度恭谨却不卑微。
严世蕃摆手示意他坐下,目光在陆刚身上停留一瞬,笑道:“这位壮士,好重的煞气,可是日前在阜财坊扬威的陆护卫?”
“正是在下伙伴,陆刚。”张烨代为回答,心知对方已将己方底细摸清。
寒暄几句,酒菜便如流水般送上,皆是时令珍馐,器皿精美。严世蕃并不急于进入正题,只与张烨谈论些京中趣闻、风物掌故,他学识渊博,谈吐风趣,若非知其底细,几乎要以为他是位风雅名士。
酒过三巡,严世蕃才仿佛不经意般提及:“听闻张先生店中,有件‘流霞盏’,乃用失传的‘曜变’技法烧制,光下观之,如流霞纷披,可是真的?”
“不敢瞒小阁老,确有此事。今日特携来,请小阁老品鉴。”张烨示意陆刚奉上锦盒。
一名美婢接过,小心翼翼呈到严世蕃面前。打开盒盖,只见一只天青釉色的茶盏静卧其中,釉色温润,在灯光映照下,盏内果然有七彩光晕流转,如朝霞晚霭,变幻不定。
严世蕃拿起茶盏,细细把玩,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叹与贪婪,但旋即隐去。他赞叹道:“鬼斧神工,果然名不虚传。此等神物,放在市井商铺,实在是珠玉蒙尘了。”他放下茶盏,看向张烨,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压迫,“张先生是聪明人,当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不如将这‘流霞盏’,连同那制盏的匠人,一并入我府中如何?价钱,随你开。”
图穷匕见。
不仅要宝,还要人。这是要彻底掌控珠华阁的核心技艺。
张烨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小阁老厚爱,草民感激不尽。只是……这‘流霞盏’乃匠人周墨心血所聚,技法偶得,难以复刻。周老师傅性情执拗,早已立誓不留京师,前日已南下归乡,寻访古窑遗址去了。至于此盏,已应允赠与一位挚友作为寿礼,实在难以转让,还望小阁老海涵。”他半真半假地说道,周墨确实有南下计划,但尚未成行。他将“挚友”二字稍稍加重。
严世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哦?是哪位挚友,面子比本官还大?”
张烨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轻轻放在桌上。玉佩质地温润,雕工古拙,正是朱载堉所赠信物。“乃是郑王世子,朱载堉殿下。”
花厅内瞬间安静下来。那两名幕僚交换了一个眼神。严世蕃的目光在玉佩上停留片刻,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载堉贤侄所好,那便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嘛。”他话虽如此,眼神却锐利如刀,在张烨脸上刮过。
他不再提流霞盏,话锋一转:“张先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令人佩服。不过,京城居,大不易。若无依无靠,难免遭人觊觎。日前兵马司那场误会,便是例子。”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诱惑,“我观先生是个人才,不如……以后珠华阁的‘高端’货品,皆由我严府包销,先生只管专心制作,利润嘛,好商量。有严府庇护,保管先生在这京城,无人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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