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最终交融在一起。
山居的日子,像一本缓缓翻开的书,一页一页,展露出它平淡而真实的纹理。
这日清晨,林晏正提着水桶,准备去溪边打水,刚出院门,便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鸡飞狗跳的动静。声音来自下方不远处,山娃子家那个方向。
他循声走去,只见溪边一块空地上,围了几个人。一边是山娃子的母亲,一个身形健硕、面色红润的妇人,姓周,人称周婶子。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声音又急又亮:“……赵老四!你今日若不赔我的鸡,我跟你没完!好好一只下蛋的母鸡,就这么让你家那瘟狗给祸害了!”
对面是个穿着短褂、面色黝黑的汉子,正是赵老四。他牵着一只耷拉着脑袋的黄狗,梗着脖子反驳:“周家的,你休要血口喷人!你家鸡自己跑到我院子里来,谁知道是不是被什么野物叼了去?凭啥赖在我家阿黄头上?”
“放屁!我亲眼看见你家阿黄撵着我的鸡满山跑!鸡毛都掉了一路,就在你家门口!”周婶子气得浑身发抖,从身后拎出一只被咬得奄奄一息的母鸡,鸡翅膀上血迹斑斑。
“看见又如何?鸡又没死在你家院子里!谁知道它是不是自己撞树上撞的?”赵老四强词夺理。
周围几个村民七嘴八舌地劝着,有的说“乡里乡亲,莫伤了和气”,有的说“一只鸡而已,算了算了”,但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林晏站在人群外围,看了一会儿。这类邻里纠纷,鸡毛蒜皮,却最是难断。若在以往,他处理的都是关乎国计民生、官员贪腐的大案,何曾理会过这等小事。但此刻,他看着双方激动的面孔,听着那充满生活气息的争吵,心中却并无轻视之意。
他走上前去,微微拱手:“二位,请稍安勿躁。”
他气质清雅,虽衣着朴素,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不同于山野乡民的气度。众人见他开口,都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邻居。
林晏走到周婶子面前,温声道:“周家嫂子,这母鸡伤在何处?可否让我一观?”
周婶子愣了一下,将母鸡递过去。林晏仔细看了看,鸡的翅膀和背部有几处明显的齿痕和撕裂伤,血迹未干。他又走到赵老四牵着的黄狗身边,那黄狗似乎有些畏惧,向后缩了缩。林晏注意到,黄狗的嘴角和前爪的毛发上,沾着几根细小的、与周婶子手中母鸡颜色一致的褐色绒毛。
他心中已有计较,却不直接点破,而是转向赵老四,语气平和:“赵四哥,你家阿黄平日可温驯?是否常有追逐鸡鸭之举?”
赵老四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阿黄平时是挺老实,就是、就是见了跑动的东西,有时会去追……”
林晏点了点头,又对周婶子道:“周家嫂子,鸡犬之事,在山野之间,确实难以完全避免。今日这母鸡虽伤重,但若及时救治,或许还能保住性命,日后依旧可以下蛋。若一味争吵,耽误了救治,这鸡恐怕就真的没了。”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事实(狗追鸡致伤),又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向(救治母鸡),语气不急不缓,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周婶子看了看手里的鸡,怒气稍减。赵老四也自知理亏,嘟囔道:“……那、那你说咋办?”
林晏微微一笑:“依我看,赵四哥家阿黄确实追咬了周家嫂子的鸡,理当赔偿。但这母鸡若救得活,赔偿便可酌情减少,只赔些医药与耽误下蛋的损失便可。若救不活,则按市价赔偿。二位意下如何?”
他提出的方案,合情合理,既让周婶子得到了说法,也没让赵老四承担过重的责任。周围村民也纷纷附和:“林先生说得在理!”
周婶子想了想,叹了口气:“就依林先生吧。只要他赵老四认这个理,赔我二十个鸡蛋,这事就算了!”
赵老四见有台阶下,也连忙点头:“成成成,二十个鸡蛋就二十个鸡蛋!我这就回家拿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村民们都用新奇而敬佩的目光看着林晏,这位新来的邻居,不仅模样斯文,处事也如此公道明理。周婶子更是连声道谢:“多谢林先生!您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回头我让山娃子给您送些新摘的青菜去!”
林晏拱手还礼,目送村民们散去。溪水潺潺,山鸟啼鸣,一切复归于宁静。
他转身,看见余尘不知何时也来了,正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静静地看着他。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晏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林晏轻声道,似在自语,又似在说给余尘听。
余尘沉默片刻,开口道:“百姓生计,无小事。”
林晏微微一怔,随即释然。是啊,于庙堂之高,是鸡毛蒜皮;于江湖之远,便是生计所系。他方才所用的,无非是观察、推理与权衡,与处理朝堂大案并无本质不同,只是对象变了,尺度变了。这种“大材小用”,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失落,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从容与价值感。在这里,他的智慧,能直接照进最具体、最微末的生活,给予人最直接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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