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也是一种修行。
家,是一砖一瓦垒起来的,也是一粥一饭经营出来的。
经此“鸡犬之争”一事,林晏和余尘这两位“新山民”,算是在这小山村立住了脚。村民们渐渐知道,那姓林的先生是个有学问、讲道理的读书人,而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家人,则有一手好力气,干活利索,偶尔帮村民修补个屋顶、搬运个重物,也从无推辞。
山居生活,真正开始了。
林晏包揽了挑水、清扫、以及日后规划菜畦种植的活计。他不再执着于那些形式上的“亲自”劳动,而是真正地去学习、去适应。他向周婶子请教如何辨识野菜,向村头的老人询问节气和种植的窍门。他甚至还用余尘修缮房屋剩下的边角木料,自己琢磨着,做了一张歪歪扭扭、却足够结实的小板凳。
余尘则负责了厨房的一切,以及需要体力和特定技巧的活计,如砍柴、狩猎(用自制的简单陷阱,捕捉些山鸡野兔改善伙食)。他做的饭菜依旧简单,却总能因时因地,利用山中的出产,变换出不同的花样。春日的嫩蕨、夏日的野菌、溪流中的小鱼,在他手中都能成为佳肴。
两人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一种无形的默契,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和相处中,悄然滋生。
林晏在溪边洗衣时,余尘会默默地将装满清水的木桶提到他身边。
余尘在院中劈柴时,林晏会适时地递上一碗晾温的茶水。
夜晚,林晏在灯下翻阅那几本带来的、已然泛黄的书籍时,余尘便会坐在不远处,擦拭保养着那几件必要的工具,或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
有时,林晏会抬起头,看着灯影里余尘沉静的轮廓,心中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宁。这个人,像山一样沉默,也像山一样可靠。他不再去想余尘的过去,也不去揣测他此刻的心事。他只是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这山居的岁月,便不再是冷清和放逐,而成了一种选择,一种沉淀。
他们共同打造的,不仅仅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更是他们漂泊半生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这个家里,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两个卸下所有伪装与负累的灵魂,在江南的烟雨中,彼此依偎,彼此温暖。
这一日,天气晴好。
所有的修葺、整理工作都已告一段落。小小的院落整洁而充满生机,菜畦里新播的种子也已冒出了嫩绿的芽尖。午后,林晏特意去了一趟十几里外的小镇,用他们为数不多的积蓄,换回了一些必要的日用品,以及一小包珍贵的茶叶。
不是名贵的贡茶,只是本地山产的粗茶,但烘炒得法,闻起来自有一股淳朴的香气。
夜幕降临,山风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天空中,云层散尽,露出一弯清亮的新月,和漫天碎钻般的星子。
林晏将那张他们自己打造的小木桌搬到院中,摆上两只粗陶茶碗。余尘烧开了水,林晏亲手沏茶。滚水冲入陶壶,茶叶舒展,一股略带苦涩的醇香弥漫开来。
他没有用那些繁复的茶道礼仪,只是简单地斟满两碗茶。茶汤呈浅褐色,在粗陶碗中,映着天上微弱的星月之光,显得格外质朴。
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先说话。
山间的夜,是真正的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秋虫,在墙角石缝间,发出细碎而规律的鸣叫,更衬得这夜色深沉、安宁。
林晏端起茶碗,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口。茶味微苦,咽下后,喉间却泛起一丝悠长的甘甜。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余尘。
余尘也端起了茶碗,他没有吹,也没有细细品味,只是像饮酒一般,喝了一大口。然后,他将茶碗放下,双手拢在碗壁上,似乎在汲取那一点温暖。他抬起头,望向夜空那轮纤细的月亮,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想起了北方的风沙,想起了京城夜晚永不熄灭的灯火,想起了那些刀光剑影、步步惊心的过往。又或许,什么也没想。
林晏也没有问。
他知道,有些东西,无需言说。就像这山间的明月,你看,或者不看,它都在那里。就像手中这碗粗茶,你品,或者不品,它的滋味都在那里。就像身边这个人,他在,或者不在……不,他就在这里。
他们共同经历了生死荣辱,从繁华巅峰跌落入尘埃,又在这江南的山野间,用双手重新构筑起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其间的心路历程,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这一刻,所有的波澜壮阔,所有的颠沛流离,都沉淀了下来,化作了这院中的寂静,碗中茶水的微温,和彼此呼吸间无声的交流。
林晏再次端起茶碗,向余尘微微示意。
余尘收回望向月亮的目光,落在林晏脸上。月光清淡,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和温润的眼眸。余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也端起了自己的茶碗。
两只粗糙的陶碗,在朦胧的月色下,轻轻碰在了一起。
没有清脆的声响,只有一声沉闷的、朴拙的轻叩。
如同命运,轻轻叩响了他们新的人生。
茶尽了,夜凉了。
余尘起身,收拾茶具。林晏依旧坐在那里,看着星空下这小院的轮廓,看着那棵沉默的老槐树,看着东边菜畦里那一片朦胧的新绿。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茶香和草木清冷的空气,只觉得胸臆间一片澄澈空明。
山居初霁,万物更新。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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