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山,与北方是不同的。
北方的山雄浑、苍劲,如刀劈斧凿的汉子,裸露着岩石的筋骨,自有一股睥睨人间的豪气。而眼前这连绵的江南山峦,却是个蒙着青纱的少女,温婉而含蓄。雨后的雾气尚未散尽,缠绕在翠微之间,仿佛她一呼一吸间吐露的兰息。
林晏站在半山腰一处略显平坦的坡地上,望着眼前这座他们即将安身的“家”,心里头那点从京城带出来的最后一丝焦躁,也被这湿润的山风拂去了。
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三间主屋的白墙早已斑驳,露出内里黄泥的底色,如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屋顶的黑瓦缝隙间,竟有几株顽强的瓦松,在雨后青翠欲滴。东侧一间小小的厨房,西侧则是个堆放杂物的棚子,皆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院墙塌了一角,野蔷薇便趁机汹涌地漫进来,泼洒开一片放肆的绿意与零星的粉白花苞。
“陋室。”林晏轻轻吐出两个字,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此刻读来,方知那不是文人的清高自诩,而是一种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通透。
余尘已卸下了简单的行李,正立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他仰着头,看雨水顺着宽大的叶片滴答落下,在树根处的青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侧影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仿佛也要与这山色融为一体。
“看这屋顶,怕是经不起下一场大雨了。”余尘收回目光,转向林晏,语气平和,“得先修葺屋顶,加固墙壁。院子里的荒草也要清理,东边那块空地,日照充足,可以辟为菜畦。”
他的话语总是这样,简洁、实在,不着虚文。林晏点了点头。他这位昔日的御史大人,在朝堂之上能引经据典,弹劾权贵,言辞锋利如刀,此刻面对这实实在在的“安身”之事,却显得有些笨拙。他挽了挽那身已然不合时宜的宽大袖袍,走到余尘身边。
“好。只是……这从何入手?”
余尘没说话,只走到杂物棚前,拨开纠缠的蛛网,从里面拖出两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一把锄头,还有一张几乎散了架的竹梯。他拿起一块粗糙的磨刀石,就着石臼里积存的雨水,蹲下身,霍霍地磨起那把柴刀来。那动作沉稳而熟练,手臂的起伏间,有一种近乎韵律的美感。
林晏静静地看着。铁锈混着泥水,顺着磨刀石流下,而那柴刀的刃口,渐渐显露出一线森白的寒光。他忽然觉得,余尘磨的不是刀,而是他们与这红尘俗世最后的一点牵连。刃口越亮,他们便离那繁华旧梦越远。
修葺房屋,远非想象中那般诗情画意。
林晏扶着那吱呀作响的竹梯,看着余尘灵巧地攀上屋顶,小心地挪开残破的瓦片,再将带来的新瓦一片片补缀上去。那动作不像个曾经执掌生死的侍卫,倒像个经验老道的泥瓦匠。
“左边,再高一点。”余尘在屋顶上吩咐。
林晏忙将手边一摞瓦片举起,递上去。他的手臂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酸,宽大的袖子被瓦片上的雨水和青苔染得污浊不堪。有几片瓦递得慢了,余尘便俯身来接,两人手指偶尔相触,林晏能感到对方指腹上坚硬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记,如今,却用来握这粗糙的陶瓦。
“大人若是累了,便歇息片刻。”余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却让林晏心头莫名一暖,又带着点不甘。
“无妨。”他应道,更用力地举高了手臂。
他并非四体不勤的纯粹书生,幼时家道中落,也经历过一段清贫日子。但如这般纯粹的体力劳作,于他而言,仍是陌生的。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入眼中,刺得他眯起了眼。他忽然想起在京城时,为了一封弹劾奏章,他可以彻夜不眠,字斟句酌,那时耗费的是心血,觉得无比疲惫。而今,这身体的疲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充实感,仿佛将胸中那些郁结的块垒,都随着汗水一点点排遣了出去。
屋顶初步补好,已是午后。两人胡乱吃了些带来的干粮,便开始清理院中的荒草。
余尘挥动柴刀,刀光闪处,那些纠缠的荆棘与深密的蒿草便齐根而断,效率极高。林晏学着他的样子,握住锄头,去刨那些顽固的草根。起初不得法,锄头落下,要么只刨起浅浅一层土皮,要么用力过猛,险些伤到自己。练了许久,方才掌握了些许技巧,一锄下去,能听到草根断裂的清脆声响。
正当他专注于与一丛霸王草“搏斗”时,院墙那塌陷的豁口处,探进来一个脑袋。
那是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梳着两个抓髻,脸蛋红扑扑的,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林晏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温和些:“小娃娃,有事?”
那孩子见他开口,也不怕生,手脚并用地从豁口爬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个咬了一半的野果子。他指着余尘问道:“你们是新来的?他是你家长工吗?力气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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