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藏书阁深处那片幽暗的书架丛林。方才,他似乎感觉到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重量的视线,从那里投射过来。
林晏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片冰凉的锐利。
他对着程夫子微微颔首,姿态依旧温文有礼:“夫子教训得是,是学生疏忽了。”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与余尘相反的方向——书院深处、他独居的“静思斋”走去。那月白的背影在回廊的光影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静。
厚重的藏书阁侧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将回廊的光线彻底隔绝。门轴转动的沉闷声响,在余尘听来却如同囚笼落锁的绝望之音。门内,是比回廊更甚的幽暗与沉寂,只有高处狭窄的气窗透进几缕吝啬的微光,照亮空气中悬浮的、缓慢舞动的尘埃。
余尘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那沉重的书卷终于从她僵硬的双臂间滑落,“咚”的一声闷响砸在脚边的青砖地上。她却浑然不觉,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一声急过一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撞击着她的耳膜和紧绷的神经。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此刻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寒颤。她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试图用这徒劳的姿势将自己缩得更小,藏得更深。
懊悔!恐惧!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怎么会如此失控?怎么会让那些来自地狱的知识脱口而出?在林晏面前!那个看似温润如玉,眼神却锐利如刀的林晏面前!还有……还有那隐藏在书架后、如芒在背的目光!是谁?山长?还是……别的什么人?
“完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心底嘶鸣。暴露了!她苦心经营的低调、她赖以生存的“杂役”身份,在那番话出口的瞬间,就已摇摇欲坠!林晏那探究的眼神,那句“你从何处得知这些”的诘问,如同跗骨之蛆,让她不寒而栗。他绝不会就此罢休!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翻涌着她无法看透、却本能感到危险的风暴。
前世的记忆碎片,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冰冷的绝望,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昏暗的囚室,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烙铁灼烧皮肉的焦糊味……还有那个模糊却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冰冷、漠然,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物品……那双眼睛,似乎……似乎与方才回廊下林晏那深沉审视的目光……重叠了?!
不!不是的!
余尘猛地抬起头,布满冷汗的苍白小脸上,瞳孔因巨大的混乱和痛苦而急剧收缩。今生的林晏……他递来了手帕。他说:“你指尖在抖。”
那声音里,没有前世的冰冷和残酷,只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凝重的关切?那方素净的帕子,那皂角的淡香,那停在她颤抖指尖前的稳定手指……
前世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与今生林晏温润如玉的面容、递出帕子时那瞬间流露的复杂神情,在她脑中疯狂地交替闪现、碰撞、撕裂!巨大的混乱感攫住了她,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才是林晏?那个将她推入地狱的模糊身影,真的是眼前这个会在她被欺辱时不动声色解围、会因她指尖颤抖而递出手帕的少年吗?
记忆与现实剧烈地扭曲、错位,带来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般的剧痛。她分不清!她真的分不清!巨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更来源于这无法厘清的错乱!她该相信什么?那模糊却刻骨的仇恨记忆?还是眼前这看似温情的点滴?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濒死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身体蜷缩得更紧,剧烈的颤抖让她身下的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震动。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留下弯月形的血痕,试图用这自虐般的疼痛,来镇压脑中那场几乎要将她逼疯的风暴。
幽暗的藏书阁深处,只有她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在死寂中绝望地回荡。门外,是阳光普照的书院,门内,是她独自沉沦的冰冷炼狱。
“静思斋”的书房内,檀香的气息沉静悠远,却压不住空气中无形的紧绷。
林晏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目光却沉沉地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一卷《异物志》上。书页停留在记载边陲奇毒的一章,墨字清晰,却找不到“砚底霜”的只言片语。他面前的茶盏早已凉透,清亮的茶汤映着他微凝的眉宇。
侍从青梧垂手立在案前,背脊挺得笔直,大气不敢出。他已经将回廊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余尘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她骤然的失态与恐惧、程夫子的打断、以及林晏最后那深不可测的神情,都巨细靡遗地复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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