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仁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余尘惨白的脸、颤抖的指尖,以及林晏递出那方素帕时,脸上那份凝重与探究交织的神情。他看到了林晏眼中那抹被强烈吸引的亮光,也看到了余尘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砚底霜……风府穴……十二时辰……心脉僵绝……”孟怀仁在心中无声地复述着余尘方才吐出的每一个关键术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些词,连同少女此刻惊惶失措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一同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缓缓地、无声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动作轻得没有惊动一丝尘埃。他没有上前,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身体更深地隐入书架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又像一张悄然张开的、无形的网。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变得更加幽深难测,里面闪烁着的是长者的审慎,是掌舵者的警惕,以及对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的、一丝深藏的忧虑。
回廊下,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湖面。
林晏递出的那方素帕,静静地悬在两人之间咫尺的距离,像一道无声的界碑。皂角的淡香若有若无,却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余尘紧绷的神经。
指尖的颤抖,在他的注视下,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因被点破而变得更加剧烈、更加无所遁形。每一丝细微的震颤,都清晰地映在林晏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她竭力隐藏的恐惧和秘密,都在这细微的抖动中暴露无遗。
余尘猛地将双手连同那沉重的书卷一起,死死地藏到了身后。粗粝的书壳边缘硌着她的脊背,带来尖锐的痛感,她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这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慌。她不敢看林晏的眼睛,视线慌乱地垂落,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鞋尖,仿佛要将那上面每一道磨损的纹路都刻进脑子里。
“多……多谢林公子。”她的声音干涩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砂砾,“我……我没事。只是……只是被那些话……吓着了。”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无事”的僵硬笑容,嘴角却只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林晏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那方素帕依旧执着地悬停着。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余尘低垂的、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极力隐藏却依旧无法抑制颤抖的肩线。她此刻的惊惶失措,与方才那瞬间迸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渊博与锐利,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如同冰与火的骤然交替。
“吓着了?”林晏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声音很轻,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指核心,“可你方才所言,条分缕析,洞若观火,字字皆中要害。便是州府的老仵作周炳,也未必能及。”他微微向前倾身,距离并未过分逾越,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余尘,你……究竟从何处得知这些?”
最后一句问话,语气依旧平和,却像一把精准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向余尘拼命掩盖的真相。
“我……”余尘的心跳骤然失序,如同被重锤擂响的破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背脊。从何处得知?这问题本身就是深渊!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前世实验室冰冷的灯光、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解剖台上冰冷的躯体……无数混乱而血腥的画面碎片在脑中疯狂闪现、搅动,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一道严厉而苍老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林晏!余尘!”
两人俱是一震,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教授刑名律法的夫子程颐,正板着一张严肃的方脸,大步流星地从藏书阁的方向走过来。他眉头紧锁,目光严厉地扫过林晏,最终落在余尘和她身后那堆散乱的书卷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苛责。
“林晏!休要在此处与杂役闲谈,耽搁正事!更不可滋扰他人!”程夫子的声音洪亮,在安静的回廊里回荡,“余尘!书卷散落一地成何体统?还不速速收拾妥当,送去该去的地方!书院清净地,岂容喧哗懈怠!”
这劈头盖脸的训斥,对此刻的余尘而言,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程夫子刻板严厉的形象,此刻成了她逃离林晏那致命追问的唯一屏障。
“是!夫子!”余尘几乎是立刻应声,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促。她再不敢看林晏一眼,猛地蹲下身,近乎是扑到地上,双手并用,以最快的速度、近乎慌乱地将散落的书册胡乱捡起、摞好。沉重的书册边缘刮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抱起那摞摇摇欲坠的书卷,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脚步踉跄地绕过依旧站在原地、神色莫测的林晏,朝着藏书阁侧门的方向逃也似的奔去。
林晏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他看着余尘仓惶逃离的背影,那小小的身影在回廊的光影中显得如此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书院吞噬。他缓缓收回了那方始终未被接过的素帕,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棉布细腻的纹理。程夫子严厉的训斥犹在耳边,但他眼中方才因余尘那番惊人论断而燃起的灼热亮光,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势在必得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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