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霜,”余尘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陷入了某种忘我的推演状态,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廊柱,投向虚空中那个不存在的尸体,“灰蓝带金,质重如铅粉,性极寒。微量入体,初时状若风寒,倦怠畏寒,脉象迟涩。十二个时辰内,寒毒随血行,渐凝于脏腑血脉,如冰针攒刺,最终心脉僵绝而亡!指甲缝中残留,必是凶手封穴拔针时,毒粉微量沾染!此物罕见,遇水则融,唯遇火炙烤,方有极淡腥气析出!寻常银针验毒,根本无用!”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逻辑链条严密得如同精密的仪器在运转。那些关于毒物性状、发作机理、潜伏时间、检测方法的描述,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绝非道听途说所能臆测,更远超一个普通学子、甚至是一般仵作所能掌握的范畴!
林晏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他手中原本随意握着的一卷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眼中的探究和震惊如同沸水般翻腾,但在那翻腾之下,一丝极亮、极锐利的光芒,如同拨云见日般骤然闪现!那光芒里,有对眼前少女身份深不可测的惊疑,更有一种被绝顶智慧瞬间击中心灵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烈吸引的触动。他看着她此刻锋芒毕露、掌控全局的模样,心底某个角落,一个念头破土而出,清晰而灼热——此案迷局,非她不能解!
余尘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猛然击中,她脸上那冰冷锐利、掌控一切的神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色也在一刹那褪尽,只余下一片惨白。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洞悉一切光芒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懊悔,如同一个在悬崖边失足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向深渊。
她刚刚……说了什么?!
那些精确到可怕的毒理分析,那些关于穴位和手法的专业判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足以将她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低下头,身体难以抑制地开始发抖,怀中的书卷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几乎要脱手坠落。
就在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被这灭顶的懊悔和恐惧淹没时——
一方素净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棉帕,毫无预兆地递到了她的眼前。帕子边缘修长干净的手指,稳定地停在那里。
余尘的瞳孔猛地一缩,视线僵硬地顺着那方帕子向上移动。
林晏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侧,距离很近。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凝重。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她失态的脸上,而是……落在她死死抱着书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痉挛颤抖的双手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余尘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她从溺毙般的恐惧边缘暂时拉了回来:
“你指尖在抖。”
藏书阁深处,一排排高耸至屋顶的厚重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幽深而肃穆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与墨锭混合的、近乎凝固的陈年气息。光线被高大的书架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某些狭窄的过道间投下几缕斜斜的、浮动着微尘的光柱。
在一排存放地方志与刑名旧档的书架后,光线最为昏暗的角落。山长孟怀仁如同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深青色直裰,袍袖宽大,几乎与书架投下的浓重暗影融为一体。他手中捧着一卷摊开的《青州府历年刑案纪要》,目光却并未落在泛黄的书页上。
他那双阅尽世情、深邃如古井的眼睛,此刻正透过书架间狭窄的缝隙,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回廊方向那两个身影上——确切地说,是锁定在那个刚刚爆发出惊人锋芒、此刻却又骤然萎顿如惊弓之鸟的少女杂役身上。
方才余尘那番石破天惊的论断,一字不漏,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每一个精准的毒物特性描述,每一句关于穴位与手法的剖析,每一个远超常人认知的细节……都像冰冷的刻刀,一笔一划,深深刻入了孟怀仁的脑海。他握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筋凸起。
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深了,如同干涸河床上的裂痕。那双总是带着宽和长者气度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如同惊雷滚过荒原,难以置信地审视着那个卑微的身影,更深沉的则是浓得化不开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低微的孤女杂役,如何能通晓这等连州府积年老仵作都未必尽知的剧毒秘辛?如何能将人体经络要害、下毒手法说得如此透彻,仿佛亲身验证过千百遍?那瞬间爆发出的、近乎冷酷的精准判断力,绝非寻常书院教育所能造就!
这学识,这见识,这气势……绝非“杂役”二字可以承载!她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是某个隐世不出的杏林毒门?还是……牵扯着某些更为危险、更为晦暗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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