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吏没想到她会直接问时间,还扯上了“伙计生计”,这有点将他一军的意思。
他干咳一声:“这个嘛,要看核查进度。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也是有的。毕竟,你们这案子,是陈县丞亲自过问的。”
他把“陈县丞亲自过问”几个字咬得略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深绿色官袍的身影踱了进来,正是张县丞。
他身后还跟着那日去查封货栈的班头。
户房胥吏连忙躬身:“张大人。”
张大人“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小满和地上那些账册箱笼上,淡淡道:“账目送来了?可都齐全?”
“回大人,沈家货栈所有账册凭证皆已在此,请大人验看。”小满再次行礼。
张大人随意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又看了看那汇总清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账目做得倒还工整。不过,沈掌柜,有人举报你沈家货栈自去年秋至今,陆续购入肉桂,八角,干姜等物,数量远超寻常商户周转所需,且有多笔交易价格异常,低于市价购入,又于今春市价上涨时惜售,意图待价而沽,扰乱市场。对此,你有何解释?”
他终于挑明了“罪状”。
囤积居奇,加上“价格异常”和“惜售”,这帽子扣得又大又狠。
小满抬起头,直视陈文远,声音清晰:“大人明鉴!民女货栈去年秋确曾购入一批肉桂八角,但并非‘远超周转所需’。彼时因与雷州军镇签有供货契约,需备足一定数量,进货单据与契约副本皆在此,请大人查验。”
她指向箱笼中特意放在最上面的几份文件。
“至于价格低于市价,”小满继续道,“皆因民女所购,多为山中俚人直接采集售卖的第一手货,或向相熟山民预订,免去了中间商贩转手加价,故而成本稍低。此乃正常经营之道,何来‘异常’?销货账册清晰记录,所有货品皆正常售出,并无刻意囤积、惜售抬价之举。今春市价上涨,我货栈售价亦随之微调,但涨幅远低于市面哄抬之价,街坊邻里皆可作证。”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恳切,却更显磊落:“大人,民女货栈本小利微,靠的是货真价实,薄利多销,与街坊口碑维持。所谓‘囤积居奇、操纵市价’,非但无利可图,更会自毁根基,民女何必为之?此举报,实属空穴来风,恶意中伤,还请大人明察,还小店清白!”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有凭证,有逻辑,更抬出了“街坊邻里”作为潜在的证人,将自身置于受害者的位置。
张大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女子口齿之伶俐,思虑之周全,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户房胥吏,那胥吏会意,立刻尖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进货价低,或许是来路不正!与俚人交易,无中间保人,如何取信?再说,你说正常售出,谁能证明不是左手倒右手,虚假交易?”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了!
金花气得脸都红了,谷雨握紧双手。
小满心中怒火升腾,却强自压下,正欲反驳,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女声:
“陈大人,妾身冒昧,可否容我一言?”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萧夫人在萧晴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岭南八月暑热未消,萧夫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细麻交领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淡青色纱质半臂,布料普通,但剪裁合体,浆洗得十分洁净。
头发梳成简单利落的圆髻,只用一根普通的银簪固定,鬓边不见珠翠,脸上也未施脂粉,只带着病后自然的苍白。
然而,她缓步而来时,那种历经风波沉淀下的从容气度,眉眼间依稀可见的京城官眷风仪,以及挺直的脊背和沉静的目光,瞬间让这间嘈杂的户房为之一静。
她身边的萧晴,则穿着浅碧色的葛布衫裙,同样素净,头发梳成双丫髻,只系着青色头绳,虽年纪尚小,但眉眼间已有了几分其母的沉静。
张大人显然认出了她,萧文远的夫人,那位从京城而来的萧家夫人。
他脸色微变,立刻拱手:“萧夫人?您怎么来了?可是为了萧公子之事?”
萧翊重伤归来,在良德并非秘密。更何况他是在雷州卫所干活的,地位现在也并不低。
萧夫人微微颔首回礼,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小满身上,眼中带着安抚,随即转向张大人:“张大人,妾身今日前来,并非为私事。只是方才在衙外,恰闻沈姑娘陈情。妾身虽是一介女流,久居京城,却也略知我大唐律法。依《唐律疏议·杂律》,凡告人罪者,皆须明注年月,指陈实事,不得称疑。若告状虚,反坐其罪。而官府受理词讼,核查商户,亦须凭证据、明事理,不可偏听偏信,更不可无端拖延,累及无辜商民生计。”
她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引用的律条更是精准。
张大人和那胥吏的脸色都变了变,这位萧夫人,竟如此通晓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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