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裹着麦苗的清香,吹得院角的桃花苞鼓胀起来。秀兰正蹲在院里翻晒过冬的被褥,军娃趴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用树枝临摹柱子画的鸡棚草图,嘴里念念有词:“爹说等开春就搭鸡棚,让我负责喂小鸡,还要给丫丫妹妹留两只最肥的。”
柱子扛着从砖厂借来的刨子走进院,额角沾着灰,脸上带着笑:“军娃说得对,今儿个就把鸡棚框架搭起来,赶明儿去镇上买鸡仔。” 他放下刨子,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又看向秀兰,“被褥晒得差不多了吧?下午让桂英跟你一起去工坊打听招工,农闲时挣点零花,也好帮她娘俩贴补家用。”
秀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你倒时时惦记着她们娘俩。”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弯腰收拾被褥 —— 自从柱子矿难归来,不仅带回了浑身伤病,还把孤儿寡母的桂英和丫丫领回了村,说是同乡照应。这大半年来,柱子帮桂英盖了简易土房,农忙时先帮她地里忙活,家里有好吃的也总让军娃送去一份。秀兰心里像压着块石头,那些独自拉扯军娃、夜里对着空房抹泪的三年,再加上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让 “忘恩负义”“心疼外人心疼野女人” 的话,成了扎在她心上的刺。
正收拾着,村口邮差骑着自行车叮铃铃过来,在院门口停下:“柱子家的,有你的汇款单和一封信!”
秀兰心里咯噔一下,手顿在半空。柱子回村这大半年,从未收到过外地信件,她擦了擦手,快步走过去接过。汇款单上的金额不小,寄款人地址是南方某工地,附言写着 “谢恩”,信封上的字迹陌生,却让秀兰莫名心慌。
“谁寄来的?” 柱子走过来,看着秀兰捏着信封的手微微发颤,忍不住问道。
秀兰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泛黄,字迹潦草却透着恳切:“柱子兄弟、秀兰嫂子,我是老周,当年和柱子一起下矿的工友。想必你们已经忘了我,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柱子的命是桂英妹子用男人的命换来的!三年前矿难,塌方瞬间是桂英男人把柱子推到安全区,自己却被埋了进去。柱子被救出来后,抱着桂英妹子哭着说要替兄弟照顾她们娘俩。后来柱子攒的工钱,一半寄给家里,一半全给了桂英娘俩,自己顿顿啃窝头。我现在混出模样了,这钱是替桂英妹子的男人补的救命钱,也是我敬柱子兄弟的情义钱,你们一定要收下……”
信纸从秀兰指间滑落,飘在晾晒的被褥上。她站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耳边回响着村里人的闲话:“柱子把寡妇领回家,肯定没安好心”“秀兰守了三年,到头来男人心里装着别人”。可此刻,那些闲话像被春风吹散的烟,只剩下柱子扛着木梁帮桂英盖房的背影、夜里偷偷揉着腰的动作、把仅有的白面馒头分成三份给军娃和丫丫的模样。
“娘,你怎么了?” 军娃跑过来,拉着秀兰的衣角,“是爹的朋友寄来的信吗?”
柱子捡起信纸,看完后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他转头看向秀兰,喉结动了动:“秀兰,我……”
“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 秀兰的声音带着颤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怪他照顾桂英,而是怪他把这么大的恩情、这么重的担子独自扛着,怪他让她当了这么久的 “怨妇”,怪自己竟然真的信了那些伤人的闲话。
三年前柱子离家,她以为他只是为了挣钱;矿难后他归来,带着一身伤,却只说桂英是同乡孤苦,要多加照拂。她心里虽有疑虑,却被委屈和猜忌蒙住了眼。如今真相大白,她才明白,这个被她在心里怨了无数次的男人,心里装着的不仅是这个家,还有一份重逾千斤的救命恩情。
“我怕你担心,也怕你多想。” 柱子蹲下身,轻轻擦去秀兰脸上的眼泪,声音低沉而沙哑,“矿难时桂英男人用命换了我,她带着丫丫无依无靠,我不能不管。可我又怕你心里不舒服,没敢告诉你实情,只说是同乡照应。秀兰,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桂英带着丫丫走进院,手里提着一篮刚挖的荠菜,刚好撞见这一幕。看到地上的信纸,她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满是愧疚:“秀兰嫂子,都怪我,当初要不是我男人……”
“不怪你,也不怪柱子。” 秀兰打断她,抹了抹眼泪,看着桂英泛红的眼眶和丫丫怯生生的模样,又看向柱子,“错的是那些嚼舌根的人,也是我,不该不信你。”
她想起柱子刚回来时,桂英带着丫丫站在院门口,拘谨得手足无措;想起盖房时柱子从木梯摔下来,醒来第一句话是 “桂英家的房梁没歪吧”;想起新年时桂英送来一双布鞋,说是给柱子补脚,柱子却转身塞给了她;想起军娃和丫丫一起在院里追蝴蝶,柱子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的释然笑容。原来,这个 “心里装着别人” 的男人,一直用他最朴素的方式,践行着承诺,守护着两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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