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收到西南医院外派英国进修两年的正式通知时，正值初秋。晚饭后，她回到家，客厅地板上摊开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父亲李道明戴着老花镜，对照着她手写的清单，一样样核对着：“电饭煲？带这个干嘛？英国没有卖米的？”
“爸，英国有，但贵，而且不一定合口味。这个小，不占地，我想偶尔给自己和同去的张医生熬点粥。”李艳一边将几本厚重的专业书塞进箱子侧袋，一边解释。母亲则在一旁，将真空压缩好的羽绒服用力塞进缝隙，嘴里不住念叨：“听说那边又湿又冷，这件羽绒服充绒量足，膝盖可不能受寒。暖宝宝、红糖姜茶我都给你装了一盒子，在侧面那个小包里……”
这时，一直安静趴在茶几上画画的儿子昊昊，突然丢了彩笔，跑过来一把抱住李艳的腿，小脸埋在她身上，闷闷地说：“妈妈，你不要去。”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李艳心里一酸，蹲下身，轻轻捧起儿子稚嫩的脸庞。昊昊的眼圈已经红了，扁着嘴，强忍着不哭出来。李艳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水光，声音放得格外轻柔：“昊昊乖，妈妈是去英国学习，就像你上学要学拼音、算数一样。妈妈学好更厉害的本事，回来就能帮助更多像你一样可爱的小朋友，好不好？”
“不好。”昊昊摇头，眼泪终于掉下来，“我不要你帮助别人，我就要你帮我。你走了，谁给我讲睡前故事？谁检查我作业？”
李艳将他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耐心地说：“故事可以让外公讲，爸爸也会讲。作业呢，我们每天打视频电话，你举到摄像头前给妈妈看，妈妈远程检查，好不好？妈妈保证，每天都有‘妈妈时间’。而且，妈妈给你带礼物回来，大本钟的模型，真正的、从伦敦带回来的，怎么样？”
昊昊抬起泪眼：“大本钟……是那个高高的钟楼吗？在书上看过。”
“对，就是那个。很大，很壮观。”李艳努力让语气显得兴奋，“妈妈还会拍很多照片，很多视频，给你看英国的红色大巴车，广场上胖乎乎的鸽子，还有古老的城堡。你想妈妈了，随时可以给妈妈打视频，就像妈妈就在电话另一头，一按就能看见，好不好？”
昊昊抽噎着，伸出小手指：“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李艳郑重地勾住儿子的小指，自己的眼眶也热了。
父亲李道明清了清嗓子，走过来，大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摸了摸外孙的头：“昊昊，妈妈是去做正事，是光荣的任务。你是小男子汉了，要支持妈妈，照顾好外公外婆，等妈妈学成归来，就是咱们家的‘博士海归’，多神气！”
母亲也抹了下眼角，强笑道：“就是，两年一晃就过。昊昊乖，外婆明天给你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送别时，机场大厅熙熙攘攘。昊昊被父亲孙致远抱着，用力朝安检口的方向挥手，大声喊：“妈妈！每天视频！记得大本钟！” 李艳拖着行李箱，回头，看着父母略显佝偻的身影、丈夫沉稳鼓励的眼神和儿子那小小的、用力挥舞的手臂，狠狠心，转身走了进去。
距离，确实被现代科技缩短了。视频通话成了雷打不动的日常。通常是国内的晚上，英国的午后。屏幕那头，昊昊会兴奋地展示今天得的“纪律小红花”，或者纠结于一道数学题；李艳则会调整摄像头，让他看窗外伦敦街头缓缓驶过的红色双层巴士，或者公寓附近公园里成群不怕人的灰鸽子。
“妈妈，今天王小明说我英语发音不标准。” 一次，昊昊在视频里抱怨。
李艳笑了：“那你告诉他，你妈妈正在英国进修呢。来，妈妈教你一句地道的——‘Hello, how are you?’ 跟着妈妈念……”
有时，是父母凑到镜头前。“李艳，那边吃饭习惯不？自己做饭千万别糊弄。”母亲总担心她吃不好。“爸，妈，放心，我和同去的张医生搭伙，经常包饺子呢，白菜馅的，就是这里的白菜没咱家里的甜。”李艳笑着报平安，镜头偶尔扫过她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献和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英国的两年，不仅仅是实验室、图书馆和医院会议。李艳的眼界被真正打开。她结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同行好友——严谨的德国医生汉斯，风趣的印度学者拉吉夫，还有热情体贴的本地护士艾玛。周末，他们有时会结伴去参观大英博物馆，在康河上撑篙，或者简单地聚在某个小酒馆里，谈论各自的医学见闻、文化差异，甚至家长里短。
一次，她和艾玛在咖啡馆，艾玛好奇地问她这么想念家人，为什么能坚持下来。李艳搅拌着咖啡，望着窗外古老的街道，缓缓说：“因为我知道，我在这里走的每一步，看的每一眼风景，学的每一点新东西，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能更好地回去，回到他们身边。距离让我更清楚什么是最珍贵的。”
她给昊昊寄去了承诺的大本钟模型，还有皇家卫兵玩偶、印有伦敦地铁图的T恤。每次收到包裹，都像是给家里注入了一点来自远方的、鲜活的气息。
两年时光，在无数通跨越八小时时差的视频通话中，在密集的学习和多彩的体验中，悄然流逝。当李艳再次站在希斯罗机场的出发大厅，回望这片给予她知识和成长的土地时，心中充满感激与不舍。但更强烈的，是归心似箭。行李箱里，除了专业资料和给家人的礼物，还装满了沉甸甸的收获和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的故事。她知道，电话那头，有一盏永远为她亮着的灯，和一份从未因距离而稍减的、绵长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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