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师姐回来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杨军那潭略显沉闷的生活湖水。电话里，她声音爽利，带着点南方腔调的尾音：“军子，我回来办点事，组了个局，老同学聚聚，你一定得来啊！”
那晚杨军回来时，已近后半夜。钥匙在锁孔里摸索了好几下才打开门，一股浓重的酒气先于人扑了进来。他踉跄着踢掉皮鞋，外套也没脱，直挺挺就往床上倒。李玉容被惊醒，打开床头灯，只见他脸色通红，眉头紧锁，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怎么喝成这样？”李玉容起身，想去给他倒水。
刚走到床边，杨军猛地翻身起来，“哇”地一声吐在了地板上。酸腐气味弥漫开来。李玉容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拿盆、拿抹布、烧热水。整个下半夜，杨军又吐了两回，每次都是李玉容端着盆及时接住，再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他偶尔睁开眼，眼神涣散，抓住李玉容的手腕，力道不小：“英子……陈英……是真……真牛……”
李玉容挣开他的手，把温水递到他嘴边：“牛，牛，你先喝口水漱漱嘴。”
折腾到天蒙蒙亮，杨军才沉沉睡去，鼾声如雷。李玉容看着一地狼藉和床上不省人事的丈夫，揉了揉酸痛的腰，毫无睡意。
中午，杨军揉着太阳穴坐在饭桌前，脸色还是有点发白，但精神回来了不少。李玉容把一碗醒酒汤放在他面前，语气平淡：“你那陈英师姐，可真够能招呼的，把你们灌成这样。”
杨军喝了一大口汤，长长舒了口气，眼神却活络起来，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嗨，她哪用灌？是我们这帮老同学，自己往上凑。”他放下碗，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了点声音，“知道她这次回来干嘛的吗？离婚！跟李刚，就是刚强勇猛四兄弟那家，离了！”
“哦？”李玉容挑了挑眉，并不太意外。陈英当年就是厂子弟里有名的“不安分”，早早去了南方。
“人家现在，混得可真是这个！”杨军翘了下大拇指，眼里掠过清晰的艳羡，但嘴角随即又撇了撇，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一个人在广东，啥活没干过？听说最早在电子厂流水线，后来跑业务，倒腾过服装，最后不知道怎么搭上线，进了星河城！就东莞那个很有名的星河城！当高管，主管物业，手底下管着不少人呢，全是高档公寓、写字楼，住的都是老外、大老板，那租金，啧啧。”
“那是挺厉害的。”李玉容应和着，夹了一筷子菜。
“何止厉害！”杨军声音高了些，“听说她在那边，找了个靠山。是跟着星河城那个大老板，姓廖，都叫‘廖生’的。廖生你知道不？早年在东莞搞房地产发的大家，星河城就是他的地标！陈英这回，是彻底混进那个圈子了。回来跟李刚离婚，条件开得爽快，市里那套两居室，直接归李刚。李刚那小子，屁都没放一个，立马签字！为啥？陈英答应离婚后就去东莞，跟廖生手底下的一个心腹结婚。那才是真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他说得有些激动，仿佛亲眼看见了那个金光闪闪的圈子。但很快，那激动又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对比后的自我审视。他靠回椅背，拿起筷子，语气恢复了往常，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得：“不过话说回来，人各有志。她那样是风光，但也少不了逢迎钻营。像我现在，在咱国企劳资科，大小也是个科长，稳当。工资待遇是不如她那种暴发，可福利、保障、社会地位，一样不缺。旱涝保收，也不用看谁脸色，伺候那些大老板。”
李玉容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她想起昨夜他醉醺醺时眼里不甘的光，和此刻语气里的强行平衡。只是淡淡说：“稳稳当当就好。那种大富大贵，听着就累人。汤快凉了，喝完吧。”
杨军“嗯”了一声，端起碗，把剩下的醒酒汤一饮而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好像要穿过这寻常的居民楼，望向那个传说中豪华炫目、由“廖生”们构筑的星河世界。那世界里，有他曾经的同学陈英，如今已是一个他需要用力描述、掺杂着羡慕与轻蔑的遥远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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