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思恭愣住了:“陛下,可言官们……”
“言官们要是闲得慌,就让他们去查湖广的税银!” 朱翊钧一脚踹翻案几,青花瓷瓶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骆思恭的靴边,“告诉那些御史,再敢擅自抓人,就把他们的乌纱帽摘了!”
骆思恭连滚带爬地领旨而去,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爆响。小李子吓得缩在角落,看着陛下弯腰捡起地上的《焚书》,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封面上的灰尘,动作温柔得不像刚才发怒的人。
“这个人,朕要见见。” 朱翊钧突然对空气说,指尖在 “李贽” 两个字上反复摩挲,“在西苑的暖阁见,别让人知道。”
小李子慌忙应着,心里却打鼓 —— 万岁爷这是要干什么?放着好好的首辅不信,偏要见个被骂成 “异端” 的老儒,这要是被张首辅知道了……
他不敢想下去,只能低着头,听着陛下翻书的沙沙声,那声音里藏着种说不出的执拗,像极了当年非要读《权书》时的样子。
三日后的清晨,李贽被悄悄领进西苑。他没换衣服,还是那件磨破袖口的粗布儒衫,手里攥着本翻烂的《焚书》,见了朱翊钧也只是拱手作揖,连跪都没跪。
“草民李贽,见过陛下。”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股不肯屈就的硬气。
朱翊钧正在临摹《兰亭序》,狼毫在纸上拖出长长的捺笔,像道不肯回头的路。“李先生不用多礼,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锦凳,“朕读了你的《焚书》,有些话想问问你。”
李贽却没坐,依旧站在原地:“陛下想问什么?是问草民为何骂孔孟,还是为何骂新政?”
“都想问问。” 朱翊钧放下笔,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但朕更想知道,你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那这仁义道德,难道就没用了?”
李贽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陛下,饿肚子的人,会跟您讲仁义吗?去年河南大旱,有流民为了半个窝头杀了人,您说他不懂仁义,可他要是有口吃的,会提着刀子拼命吗?”
朱翊钧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湖广巡抚衙门里那个饿死的婴孩,小嘴唇抿着的样子,像在吮吸最后一口奶水。
“张首辅的新政,追缴了三百万两欠税,充盈了国库,这难道不好?” 他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好。” 李贽的回答很干脆,却话锋一转,“可那些银子堆在库房里,能当饭吃吗?应天的佃农被改成荒田,税银是多收了,可他们的孩子在饿肚子,这税银收得越多,百姓的心就离朝廷越远。” 他指着窗外的菜畦,“陛下您看,这菜要浇水施肥才能长,只盯着收成,不看根烂没烂,最后什么都收不到。”
朱翊钧沉默了。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很旺,却驱不散他心里的寒意。李贽的话像把冰锥,刺破了新政光鲜的外衣,露出底下那些腐烂的根须。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把库房里的银子拿出来,给百姓买种子,修水渠,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 李贽的眼睛亮得惊人,“到时候不用朝廷催,他们自然会交税,会守法。毕竟,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呢?”
这话像道惊雷,在朱翊钧的心里炸响。他想起自己绕开内阁开仓放粮时,流民们山呼万岁的样子;想起李焘说的 “无愧于苍生”,突然明白,李贽说的不是异端邪说,是最朴素的道理 —— 百姓要的,不过是活下去的希望。
“李先生,” 朱翊钧站起身,走到李贽面前,少年天子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你的书,朕觉得很好。”
李贽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他这辈子被骂过 “妖人”“疯子”,被官府追得东躲西藏,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的书 “很好”,说这话的还是当今皇帝。
“陛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朱翊钧按住肩膀。
“但你以后讲学,别指名道姓。” 朱翊钧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深意,“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李贽重重点头,眼角的皱纹里滚下两行老泪。他知道陛下的意思,这是在保他,也是在给自己留条路。
送走李贽时,朝阳正染红西苑的宫墙。朱翊钧看着老儒蹒跚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本《焚书》,像握着柄无形的剑。他知道,这次见面要是传出去,朝堂上又会掀起轩然大波,张居正怕是又要闯进东宫来质问他。
可他不后悔。因为李贽让他看清了一件事 —— 新政不是目的,百姓的安稳才是。考成法再严,税银收得再多,若是换不来百姓的笑脸,那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把这些弹劾疏烧了。” 他对小李子说,指着案上那堆墨迹淋漓的奏折。
火苗舔舐着桑皮纸,将 “惑乱人心”“严惩不贷” 的字样吞噬成灰烬。朱翊钧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突然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或许,李贽说得对,他这个皇帝,看得太久的账本,读得太多的规矩,是该听听这些来自底层的声音了。哪怕那些声音尖锐刺耳,哪怕会触怒权倾朝野的首辅。
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他要对的不是某个人的新政,而是天下的苍生。
国子监的槐树下,李贽又开始讲学了。这次他没骂新政,只是讲 “民为水,君为舟”,讲 “仓廪实而知礼节”。监生们听得入神,没人注意到墙角那个小吏的本子上空空如也 —— 锦衣卫早就传了话,谁再敢记录李博士的话,就去锦衣卫诏狱里待着。
而内阁的值房里,张居正看着那封被退回的弹劾疏,指尖在 “陛下亲见李贽” 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石青色的蟒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像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隐隐觉得,这个越来越有主见的少年天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挑战着他精心构建的秩序。而那个叫李贽的老儒,不过是把锋利的刀,被陛下握在了手里。
这场关于 “异端” 与 “正统” 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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