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四麻利地下馄饨,笑问:“张公子还在苦读?”
“明年又要春闱了,”张书生叹气,“考了三回,回回落榜。家底都快掏空了。”
“放宽心,您是有真才实学的,迟早能中。”刘老四将馄饨端上,又多给加了两个,“这碗算我的,给您添点力气。”
张书生连声道谢,忽然压低声音:“刘叔,您听说了么?东市那个卖绸缎的赵老板,栽了。”
“哦?前几日不还挺风光?听说刚盘下隔壁铺子。”
“风光?”张书生嗤笑,“他是攀上了户部钱主事的小舅子,拿了些衙门采买的生意。可您知道他那绸缎哪儿来的?都是次品充好货,染的颜色洗一水就掉。前几日宫里采买查出来,一牵牵一串。钱主事革职查办,赵老板的铺子查封,人还在大牢里等着判呢。”
刘老四擦着桌子,摇头道:“何苦来哉?老老实实做生意不好么?”
“人心不足啊!”张书生吃着馄饨,“您看这条街上,开得长久的铺子,哪家不是本分经营?东头李记包子,三代人了;西边王记铁铺,父子相传。那些耍心眼、攀关系的,红火一时,最后都栽了。”
正说着,街那头传来哭喊声。众人望去,见几个人拖着一个妇人往外拉,妇人死死抱住门柱不撒手。
“是我铺子!是我的!你们不能抢啊!”
拉她的是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道:“你家男人把铺子押给我们老爷了,白纸黑字画了押。还不上钱,铺子自然归我们老爷!”
有认识的小声说:“是卖脂粉的周娘子。她男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把铺子押了。周娘子起早贪黑经营这些年,全完了。”
刘老四看不下去,解下围裙要上前,被张书生拉住:“刘叔,那些人背后有靠山,您别惹麻烦。”
“可……”
话未说完,人群忽然分开。一队衙役走来,为首的是个中年官员,面容清癯。刘老四认得,这是新任的京兆府少尹,姓林,听说很清廉。
“怎么回事?”林少尹问。
大汉们见他官服,气焰稍敛,递上借据。林少尹看了,又看向那哭成泪人的妇人:“这铺子是你夫妻共同经营?”
妇人跪地磕头:“大人明鉴!这铺子是我娘家陪嫁,房契上只我一人名字。我那死鬼男人偷了房契去押的,民妇一概不知啊!”
林少尹细问之下,查明那男人不仅偷了房契,还伪造了妇人手印。当即判道:“伪造文书,诈骗财物。借据无效,铺子归还妇人。这几人,”他看向那些大汉,“涉嫌通同诈骗,带回衙门细审!”
妇人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林少尹正要走,忽然看见刘老四的馄饨摊,脚步一顿:“你这馄饨摊,开了有些年头了吧?”
刘老四忙躬身:“回大人,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不易,”林少尹点头,“市井之中,能有这般长久营生,必是诚信为本。好好做,给这西市留点老味道。”
待官员走后,张书生感慨:“这位林少尹,是林清轩林大人的侄儿。果然家风如此,清明正直。”
刘老四重新点火煮汤,热气又腾起来。他想,是啊,二十年了,他见过多少铺子开张又关门,多少人得意又失意?唯有守着本分,才能在这浮沉世道里,挣得一方安稳天地。
夜深了,夜市渐渐散去。刘老四收摊时,看见墙角蜷着个老乞丐,正是白日里在寺外见过的那位。他盛了碗热汤,拿了两个馒头送过去。
老乞丐睁眼看他,忽然道:“你是个好人。”
刘老四笑笑:“都不容易。”
“是啊,都不容易……”老乞丐捧着碗,热汽熏着他浑浊的眼,“我当年若懂这个道理,何至于此?”
五、桑下棋局终
林清轩落下最后一子,棋局已定。
阿桑看了半晌,笑道:“爹爹赢了。”
“赢了吗?”林清轩看着棋盘,缓缓摇头,“你看这局棋,黑子虽赢了三目,可过程里,有多少次险些被翻盘?人生如棋,不到最后,哪敢说赢?”
他端起桑叶茶,慢慢喝着。夕阳的余晖透过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远处,义学放课的钟声传来,孩子们嬉笑着跑过田埂;更远处,京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撒了一地碎星。
“阿桑,你说这众生相,究竟是个什么相?”林清轩忽然问到,阿桑想了想:“女儿觉得,就像这棋盘。黑子白子,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命数。有的子落错了位置,满盘皆输;有的子看似不起眼,却能救活一片。但无论如何,棋局终会结束,棋子终要收归棋盒。”
林清轩笑了:“说得好。你看今日我们见的、听的这些人,慧明师父在青灯古佛前赎罪,刘乞丐在槐树下乞讨,田庄里的孩子读书声朗朗,朝堂上的新锐战战兢兢,市井里的百姓营营役役……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演着自己的戏。”
他站起身,走到桑树下,抚着粗糙的树干:“这棵桑树,我小时候就在了。它见过我林家鼎盛时的车马喧阗,也见过败落时的门可罗雀。如今,它又看着义学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树还是这棵树,树下的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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