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也站起来,扶着父亲:“爹爹是悟了。”
“悟?”林清轩摇头,“不敢说悟,只是看多了,便明白了些道理。你看那些把手中权力用到极致的人,哪一个得了好下场?胡侍郎、陈望舒、刘主事……他们当年何等风光,以为手中的权柄是永恒的。殊不知,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今日你在台上,明日就可能跌下来。”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道霞光将云彩染成金红。
“世人总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是最蠢的话。”林清轩的声音在晚风中格外清晰,“权力不是你的,是朝廷借给你的。借来的东西,怎能挥霍?十分权,用三分办差,留七分修德。这样即便日后无权了,还能落个心安,落个好名声。”
“爹爹说的是。”阿桑轻声道,“就像这桑树,它不争春,不抢夏,只是按着时节生长。春天供蚕吃叶,夏天给人遮阴,秋天结些果子,冬天蓄力待发。该它做的,它做了;不该它争的,它从不争。所以它能活百年,看尽浮沉。”
林清轩欣慰地看着女儿:“你比爹爹明白得早。当年我若早有这般见识,或许能少走许多弯路。”
“可若没有那些弯路,爹爹又怎会有今日的悟呢?”阿桑微笑。
是啊,没有浮沉,哪知安稳可贵?没有失去,哪懂拥有是福?林清轩望着苍茫暮色,心中一片澄明。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义学的先生骑马过来:“林大人,今日学堂里有个孩子问了个问题,在下不知如何回答,特来请教。”
“什么问题?”
“那孩子问:读书为了什么?若为了做官,可官场险恶;若不为做官,读书又有何用?”
林清轩想了想,缓缓道:“你明日告诉那孩子: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明理。明理之后,若有机会做官,便做个好官,造福一方;若无机会,便做个好人,修身齐家。官位是暂时的,学问是自己的;权力是借来的,品德是长久的。”
先生肃然拱手:“学生明白了。”
马蹄声远去,夜色完全降临。庄子里亮起点点灯火,炊烟融入暮霭,与远处京城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
阿桑点上灯笼:“爹爹,回屋吧,夜里凉了。”
林清轩最后望了一眼这苍茫夜色。他仿佛看见,在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后面,有无数张面孔——诵经的、乞讨的、读书的、为官的、卖馄饨的……每一张面孔上,都写着各自的悲欢,都扛着各自的命运。
众生皆苦,众生皆在修行。
但苦中也有甜,就像这桑叶茶,初喝微苦,回味却甘。修行路上,有人迷失,有人清醒;有人沉沦,有人超脱。可无论如何,生命的长河依旧奔流不息,载着所有的浮沉,向着不可知的远方流去。
“走吧。”林清轩转身,灯笼的光晕在青石路上晃动。
父子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那片温暖灯火中。老桑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点头,又仿佛在叹息。
它见过太多,也记得太多。但它只是沉默地站着,春来发新枝,秋至落叶归根。一年又一年,看朱门浮沉,看众生百相,看这人间永恒的戏码,在权力的棋盘上一次又一次重演。
而那些真正明白的,早已在心中留出了三分余地——三分敬畏,三分慈悲,三分留给自己的良心。
如此,方能在浮沉中,找到一片心安之地。
夜色深了,京城某处深宅大院里,新任的某位大员正在宴客。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没人注意到,厅堂梁上,一块“厚德载物”的匾额已经微微倾斜。
而更漏声里,一个老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苍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世事浮沉——自有天道——”
梆,梆,梆。
一声声,敲进无数人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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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白草枯了又荣,红叶落了再生,黄花谢了再开。这人间舞台,角色换了一茬又一茬,戏码却总是相似。
看官若问:权力在手时,当如何?
答曰:常怀敬畏,常念苍生。十分权柄,三分办事,三分修德,四分留给退路。莫待无路可退时,方知昔日挥霍的,不仅是权位,更是自己的人生。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今日座上宾,明日阶下囚——这般故事,史书上写得还少么?
留三分薄面,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须知这世上,最长久的路,是心安之路;最稳固的位,是人心之位。
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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