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科的进士们羡慕他:“慕言兄好造化!考功司那可是要害部门,多少官员的前程都攥在你们手里呢!”
李慕言只是笑笑。他想起授官前夜,父亲将他叫到书房。父亲是致仕多年的老翰林,清贫了一辈子,临走前只留给他一句话:“慕言,记住,官位是暂时的,名声是长久的。手中十分权,最多用三分,留七分给自己积德。”
初时他还不甚理解,直到进了吏部,亲眼见了那些沉浮。
今日他要整理的是地方官员三年考绩的卷宗。打开第一册,是江南某知府的。考语上写着“勤政爱民,治水有功”,按理该升迁。可他翻阅具体文书时,却发现治水款项的核销有些蹊跷——银两拨付与工程规模对不上。
“王大人,”他请教同司的老主事,“这江南知府的考绩……”
王主事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这位啊,是张尚书的人。考语是尚书亲自定的,你照录便是。”
“可是这治水款项……”
“哎哟,李主事,”王主事拍拍他的肩,“年轻人较真儿是好事,可也得懂规矩。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今日驳了这位知府,明日张尚书那儿,咱们司里可不好交代。”
李慕言沉默片刻,忽然想起父亲的话。他将卷宗合上,轻声道:“下官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这份卷宗,还是请王大人亲自处理吧。”
王主事一愣,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卷宗:“也罢,你先去整理其他的。”
午休时,李慕言独自走到衙门外的小巷。巷口有个茶摊,他坐下来要了碗粗茶。卖茶的老汉认得他衣冠,小心问:“大人是新来的官儿?”
“是,刚来不久。”
老汉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吏部衙门啊,老汉在这儿摆了三十年茶摊,见过的官儿可多了。有的来时光鲜,没几年就栽了;有的清贫,却能安稳做到致仕。大人您面相善,老汉多说一句:这官场上,别贪别占,晚上睡觉才踏实。”
李慕言心中一动:“老伯可有例子?”
“例子?”老汉笑了,“远的说,二十年前有位胡侍郎,那叫一个威风!出门八抬大轿,茶都不喝我这粗茶,要喝对面酒楼的龙井。后来呢?咔嚓一刀,什么都没了。近的说,就前年,吏部有个员外郎,专管官员任命,收钱收得手软。去年查出来,流放三千里,家眷全入了奴籍。”
老汉压低声音:“倒是那位林清轩林大人,当年也在这衙门待过。老汉记得清楚,他从来不收礼,办案子只认理。后来遭过难,可你看如今?人家虽然官不大,可走到哪儿都受人敬重。前几日还听说,他在任上办的义学,皇上都夸呢!”
李慕言慢慢喝着茶。是啊,父亲常提起林清轩,说那是官场上的异数,也是真正的明白人。
回到衙门,王主事正在等他,脸色有些奇怪:“李主事,你上午说的那份卷宗……我刚仔细看了,确有问题。已经退回重审了。”
李慕言拱手:“王大人明察。”
王主事摆摆手,苦笑道:“什么明察,是你点醒了我。这些年……唉,有些事习惯了,便觉得理所当然了。其实你我都读过圣贤书,当初入仕时,谁不是想做个好官?”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喧哗声。出去一看,几个衙役押着个人正往外走。那人穿着从五品的官服,却已摘下官帽,披头散发,一路哭喊:“我冤枉!我只是按惯例办事啊!”
王主事脸色一变,拉住个相熟的衙役:“这是……”
“户部的陈郎中,”衙役小声道,“查出贪墨漕粮折银,三万两。今日刚下的旨,革职抄家,流放琼州。”
那人被拖过李慕言身边时,忽然瞪大眼睛,嘶声道:“你们笑什么!你们以后也会这样的!这官场上,谁干净?谁干净?!”
声音渐行渐远。
王主事沉默良久,忽然对李慕言说:“李主事,今日起,考功司的卷宗,你我一起审。该驳的驳,该查的查。”他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轻声道:“我怕将来有一日,被拖出去的是我。”
夕阳西下时,李慕言走出吏部衙门。回头望,朱红大门在余晖中庄严依旧。他想,这门里门外,多少人沉浮起落?父亲说得对,十分权只用三分,不是无能,是给自己留退路,给良心留余地。
巷口茶摊的老汉正在收摊,见他出来,笑着点头。李慕言走过去,放下几文钱:“老伯,明日我还来喝茶。”
“好嘞!”老汉笑道,“给您留着座儿。”
四、市井百姓家
华灯初上,京城西市的夜市正热闹。
卖馄饨的刘老四掀开锅盖,热气腾起,香味飘出老远。他这家馄饨摊开了二十年,从父亲手里接过来时,父亲只说了一句话:“老老实实做吃食,别学那些偷工减料的。客人吃得好,自会再来。”
“刘叔,老样子,一碗馄饨,多放芫荽!”熟客张书生坐下来,手里还拿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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