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议论声随风隐隐约约飘过来,王强听了,脸上有些发热,手下动作更猛了,似乎想用汗水洗刷掉之前的耻辱。碧华则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专注地干着自己的活,只是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抿紧了一些。
一车装满了,麦捆堆得像一座坚实的小山,高高地耸立着,远远超出了车斗的栏板。碧华和王强一起,用粗壮的麻绳纵横交错、死死地捆绑结实,打了牢牢的结。王强爬上驾驶座,启动拖拉机,小心翼翼地、以最慢的速度驶向村里的打麦场。碧华则站在高高堆起的、随着车辆颠簸而微微晃动的麦垛顶上,手紧紧扶着绳索,身体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目光扫过道路两旁或已收获或待收获的田野,以及田间地头那些同样在挥洒汗水的熟悉或陌生的身影,眼神中有一种完成阶段性任务的释然,也有一丝被这宏大的劳动场景所触动的、难以名状的茫然和思索。
就这样,一趟,两趟,三趟……汗水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然后又被炙热的阳光和风吹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像是地图上的等高线。阳光越来越毒辣,像烧红的针尖,毫不留情地刺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麦田里的热气蒸腾上来,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和细小的麦芒,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喉咙发干,像要冒烟。王强的嘴唇干裂起皮,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丝。碧华的脸颊被晒得通红,像是熟透的苹果,额前的头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但他们都没有停歇,甚至顾不上多喝几口水,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与天气赛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将这片承载着一家人一年汗水和希望的麦子,安全地、颗粒归仓。旁边地里陆续有干完活收工的村民,扛着农具经过,都会打声招呼:“强子,华妹子,还没完事啊?加油啊!”“快了快了!最后一车了!”王强和碧华也大声回应着,相互鼓劲。
接近正午时分,太阳几乎垂直挂在头顶,像一个大火炉。最后一堆麦个子被王强奋力装上了车。此时,他几乎累得脱了力,将钢叉杵在地上,双手扶着叉柄,弯着腰,像拉风箱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下巴、鼻尖不停地滴落,砸在脚下干裂滚烫的土地上,瞬间就被吸收,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迅速消失的湿痕。碧华也从那高高的、被太阳晒得烫手的麦垛上,小心地、一步一步地爬下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用力保持平衡和反复踩踏压实而微微颤抖,像煮过了头的面条,脚底发软,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幸好扶住了车斗边缘。她的头发完全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土、麦壳和草屑,脸上除了极度的疲惫和被烈日灼烤后的潮红,还有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虚脱感和如释重负。两人相视一眼,甚至没有力气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只是眼神短暂交汇,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那句话:“终于……干完了。”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是共同历经辛苦后的理解和慰藉。
拖拉机拖着沉重的负载,像一头负重的老牛,缓慢而平稳地驶回村头的打麦场。那里已经堆起了好几座金色的麦山,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尘土和麦香。将麦子卸下,摊开晾晒,准备下午的脱粒。看着金灿灿的麦粒最终堆砌起来,王强和碧华这才真正地从心底深处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疲惫到极点的身躯回到家中,已是晌午偏后,太阳开始西斜。婆婆早已做好了午饭,简单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配着一碟凉拌黄瓜丝和一碟炒豆角。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只大公鸡在悠闲地踱步。碧华顾不上吃饭,甚至顾不上和婆婆多说一句话,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那个用石棉瓦搭的、简陋的淋浴间,拧开用太阳能晒得温热的清水,让水流从头到脚地冲刷下来,洗去满身的汗渍、尘土、麦芒带来的刺痒以及那种黏腻不堪的感觉。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带来片刻的、珍贵的松弛和洁净感。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虽然旧但洗得发白、带着皂角清香的碎花衬衫和裤子,湿漉漉的头发用一块干毛巾随意地擦着,便迫不及待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堂屋。
安安正被婆婆抱在怀里,坐在门槛内的阴凉处,小家伙竟然不哭不闹,异常乖巧,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纯净得像山泉水般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院子里那只趾高气扬、羽毛鲜艳油亮的大公鸡,它正昂着鲜红的冠子,挺着胸脯,“咯咯”地叫着,迈着从容不迫的方步,时不时低头敏捷地啄食地上散落的谷粒。安安的小手指着那只耀武扬威的公鸡,嘴里发出“啊……啊……”的、含混不清却充满探索欲的音节,小脸上带着专注和惊奇的表情,仿佛发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玩意儿。看到妈妈进来,她立刻扭过头,张开莲藕般白嫩的小胳膊,脸上绽放出灿烂无邪、足以融化一切疲惫的笑容,露出刚刚冒头的小白牙,嘴里清晰地发出“妈……妈……”的音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