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自家地头,眼前是一片已经收割过半的麦田。齐刷刷的麦茬像给大地理了一个平头,露出黄褐色的土壤。一堆堆割倒的、金灿灿、沉甸甸的麦个子,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田里。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浓烈醇香、泥土被翻动后的腥气,还夹杂着些许柴油和汗水的气味。不远处,也有几户人家在忙碌着,收割机的轰鸣声、人的吆喝声、牲口的叫声,远远传来,构成了一幅生动的麦收全景图。王强熄了火,跳下车,活动了一下因为早起而有些僵硬的筋骨,深吸一口这熟悉的、代表着收获的空气,然后拿起那把木柄被手掌磨得油光发亮、几乎能照出人影、刃口被磨得雪亮锋利的钢叉。碧华也下了车,走到车斗旁,默默地将里面可能影响装车的杂物、比如几根散落的绳头、一件旧衣服清理干净,为接下来的“压车”这项重要且需要技巧的工作做好准备。
真正的劳作开始了。王强走到一堆麦个子前,双腿微微叉开,像两根柱子般稳稳扎在地上,腰背下沉,双臂肌肉绷紧,将钢叉深深地、精准地插进麦捆的中下部,然后利用腰腿和手臂的合力,大喝一声“起!”,便将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阳光和田野气息的麦个子稳稳地挑了起来,麦穗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如同秋日细雨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他迈着稳健而有力的步伐,走到车斗旁,看准位置,手腕巧妙一抖,腰身配合一挺,麦个子便划出一道饱满而优美的金色弧线,“噗”地一声闷响,准确地落在车斗的预定位置。这一连串动作,流畅、协调、充满力量,带着一种常年累月劳作形成的、极具原始美感和效率的节奏。汗水很快从他宽阔的、被晒成古铜色的额头、结实的脖颈和裸露的、隆起块块肌肉的臂膀上渗出来,在初升的阳光斜照下,闪着晶莹的光。
碧华的任务同样关键且极需技巧和耐力。她站在晃晃悠悠、并不宽敞的车斗里,随着麦个子被不断抛入,车身晃动,她需要不断地调整重心,像踩在浪甲板上一样努力保持平衡。她的目光专注而锐利,快速判断着每个麦个子落下的位置、角度和姿态。她需要迅速地将它们摆放平整,调整方向,务必让麦穗朝里,麦根朝外,一层层地交错叠放,如同经验丰富的工匠砌墙一般,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的空间,装下更多的麦子,并且保证在接下来颠簸不平的土路运输中,麦垛不会轻易坍塌、散落。每当王强奋力抛上来一个麦个子,碧华便立刻俯身,有时用双手直接推拉,有时借助一个小木杈,用力将其推拉到位,然后用脚踩实,用手抹平。她的动作麻利、精准、果断,带着一种内在的、与王强抛麦节奏相契合的韵律感。麦芒非常锋利,像无数细小的针尖,很容易刺穿薄薄的衣衫扎到皮肤,又痒又疼,汗水浸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更是加重了这种刺痛和不适感,但碧华只是偶尔微微皱一下眉,用手背快速而用力地擦一下溅到脸上的汗水、麦壳和尘土,便又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中。阳光渐渐变得灼热起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烤着她的后背,车斗是铁皮的,吸热快,里面的温度迅速升高,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难当,但她始终沉默而坚韧地忙碌着,像一颗牢牢钉在麦垛上的钉子。
夫妻二人配合得出奇地默契,很少需要言语交流。整个劳作过程,主要伴随着钢叉插入麦捆时干脆的“嗤啦”声、沉甸甸的麦个子落在车斗麦堆上的“噗噗”闷响、碧华在车上用力踩踏压实麦捆发出的有节奏的“咚咚”声、以及两人越来越粗重而规律的喘息声。这声音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紧张、高效、充满了力量感的劳动交响乐。王强不时地用搭在脖子上的、早已被汗水湿透的毛巾擦一把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抬头看看越来越高的、明晃晃的日头,以及远处其他田里也在奋力抢收的村民身影,手下动作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几分,仿佛在暗自较劲,不能落后。碧华则偶尔会根据车斗的装载情况,简洁地提醒一句:“强子,左边靠车帮这边还有点空当,再往这边扔两叉。”或者:“这一层已经压得很实了,厚度差不多了,可以开始装下一层了。”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挥感。
他们的忙碌也吸引了附近地里干活村民的目光。
“嘿!瞧人家强子两口子!这配合,真叫一个麻利!跟一个人似的!”正在用镰刀割最后一点边角麦子的赵老四,直起腰,捶了捶后背,感叹道。
“是啊,碧华这闺女,真是没得说!城里长大的,干起农活来一点不含糊,这车压得,又满又结实!比有些老把式还强哩!”旁边地里正在捆麦个子的孙大嫂也跟着夸赞,语气里带着羡慕。
“唉,要说强子前阵子那事办得是不地道……不过看现在这劲儿头,像是知道错了,干活挺卖力气。”另一个村民低声和同伴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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