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的雾气正在慢慢消散,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开始穿透云层,洒下温暖的光斑。不知过了多久,李建军才长长地、似乎要将胸中浊气全部吐尽般,吐出一口气。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一脸忐忑的王强,语气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和深深的、仿佛窥见了某种命运轨迹的感慨,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三哥……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难怪……难怪啊!一切都说得通了!”
“明白啥了?难怪啥?”王强被他这没头没脑、如同谶语般的话又弄糊涂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追问,“建军,你可别吓唬我!啥明白不明白的?碧华她……她到底咋了?”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各种不好的、玄乎的念头,心慌意乱,脸色都有些发白。
李建军看着王强惊慌失措、几乎要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引起了误解,连忙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凝重得如同铅块:“哥,你别急,慌啥?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嫂子有啥血光之灾、要倒大霉的那个‘劫’。我这个‘劫’,是打个比方,是……是一种说法。意思是,像嫂子这样的人,她心里有自己的道,有她绝对不能逾越的底线和坚持,就像……就像古时候的侠客,或者那些在庙里修行的人,她注定要经历一些磨难,一些考验,来磨砺她的心性,验证她的道心坚不坚定。这是一种……心智上的劫难。”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让文化程度不高的王强能够理解这个有些抽象的概念:“你看,根据你刚才说的,嫂子她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堕落,愿意冒着风险、顶着压力去拉拔那些迷途的半大小子,引导他们向善,这是她种下的‘善因’,是她的侠义心肠。但她后来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闲言碎语和家庭矛盾,主动斩断这些用情义维系的关系,这是她的‘决绝’和清醒,也是她的自我保护。她看不惯歪风邪气,憎恶欺骗和不公,这是她的‘清高’和道德洁癖。她最终选择嫁给你,离开熟悉的城市,来到农村,过这种平淡甚至有些清苦的田园生活,这或许是她内心深处寻求的另一种‘宁静’和‘干净’,是想远离她所厌恶的那些纷扰。”李建军指了指周围沐浴在晨光中、充满生机的田野和远处安静的村庄。
“可是,三哥,你想想,”李建军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王强,“你上次醉酒闹事,还去找冯老栓那种专搞歪门邪道的人,想走捷径弄什么螺纹钢,这恰恰触碰了她最反感、最不能接受的底线!这等于是在她精心选择的、追求宁静的‘道场’里,扔进了一块臭不可闻的烂泥巴!这不仅仅是让她丢脸、让她生气的问题,这简直是在动摇她选择这种生活方式背后的信念和价值观!是在玷污她心里那块最干净的地方!你说,她能不难过?能不觉得寒心吗?这对她来说,不就是一场心志上的‘劫难’吗?她现在的沉默,不是不说话,是心寒了,是道心被污了,在自我修复,或者……在重新审视这一切值不值得!”
王强听着发小抽丝剥茧、层层深入的分析,虽然有些词听得似懂非懂,比如“道心”、“道场”,但核心意思他听明白了。他回想起碧华在那次醉酒事件后那种死寂般的、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的眼神,回想起她平日里对歪门邪道、对不诚实行为那种发自内心的深恶痛绝,再结合她曾经作为“大姐头”管教引导小混混的往事……他仿佛一下子窥见了妻子内心深处那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有着强烈道德洁癖和某种类似“江湖义气”般原则的、坚韧而又脆弱的世界。自己无意中的、蠢笨的行为,竟然是对那个世界最粗暴、最不可饶恕的践踏和背叛!
他顿时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锄头“哐当”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田埂上,溅起些许泥土。他整个人也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依靠着身后的土墙,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道:“劫……原来是这么个劫……我……我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大混蛋啊……我咋就……咋就没想到这一层……我这不是往她心口上插刀子吗……” 他终于意识到,碧华的沉默,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深刻、更加令人心痛。那不是简单的生气或者失望,而是一种信念被最亲近的人玷污、一种生活方式被否定后的巨大失落、痛苦和自我保护性的封闭。前方的玉米地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中显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但王强的心,却沉入了冰冷、黑暗、充满悔恨的深渊,对于如何弥补这看似无形的、却又深可见骨的创伤,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无力和绝望。而李建军站在他身边,望着这片承载着希望与挣扎的土地,眼神深邃如古井,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更深远的、或许能解开这个死结的谋划。清晨的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王强心头的沉重与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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