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被水底什么东西拽住了。阿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往前倾,手死死抠进船板的缝隙里。轰鸣声瞬间塞满了耳朵,冰凉的水沫子劈头盖脸砸过来,她睁不开眼,只感觉船在剧烈地扭动,像匹要挣脱缰绳的野马。
陈渡半跪着,那条好胳膊铁箍似的环着秀姑,另一条伤臂也死死抵着船帮,牙关咬得咯吱响。背上的伤口被这颠簸扯着,一阵阵钻心地疼,眼前冒出金星。他不敢松劲,秀姑轻飘飘的身子在这狂暴的水流里,仿佛一松手就会被吞掉。
老哑巴站在船尾,两条瘦腿像钉在了船板上。他身体随着船的起伏微微晃动,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鹰,紧盯着前方白沫翻滚的水面。他两只手稳稳把着长橹,手臂上青筋虬结,时而猛扳,时而轻调,船在他的操控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个隐在水下的黑礁。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那股拽着船往下拉的力道突然消失了。船身猛地一轻,蹿了出去,进入一段相对平缓许多的河道。轰鸣声被甩在了身后,只剩下船底流过浅滩的沙沙声,和几个人粗重的喘息。
阿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惊魂未定地回头望。那跌水处白浪翻滚,像一张咆哮的嘴。她这才觉得浑身发软,手指头都僵了。
陈渡缓缓松开秀姑,检查了一下,她依旧昏沉,刚才的颠簸似乎并没惊扰到她深处的意识。他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后背的伤处火辣辣地疼,估计是伤口又崩开了。他没吱声,慢慢坐直身体,看向老哑巴。
老哑巴已经恢复了那副枯树桩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与河水搏命的不是他。他解开腰间挂的一个旧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两口水。然后,他把葫芦递向陈渡。
陈渡愣了一下,接过来,也喝了一口。水有点涩,带着股土腥味,却让他火烧火燎的喉咙舒服了些。他把葫芦递回去。
老哑巴没接,用下巴指了指阿青。
陈渡把葫芦递给女儿。阿青双手捧着,小心地喝了一小口。她从未觉得水这样好喝过。
“谢谢……老伯。”阿青声音还带着颤。
老哑巴像是没听见,收回葫芦,挂回腰间,又专心摇他的橹。
河道在这里拐了个弯,两岸不再是密不透风的芦苇,而是一片片被水泡得发黑的枯树林子。树枝光秃秃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形态狰狞。水色也变得更深,近乎墨绿,看不到底。
“爹,你没事吧?”阿青凑到陈渡身边,小声问,眼睛担忧地看着他后背洇湿的那一小片。
“没事。”陈渡摇摇头,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林子,“留心看着点。”
船行得慢了些。老哑巴对这里似乎很熟,知道哪里水浅,哪里有暗桩。有时他会停下橹,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探探水底,再继续走。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片稍微干燥点的河滩停了下来。这里背风,岸上有几块大石头。
“今晚,歇这里。”老哑巴突然开口说了句话,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风箱,而且语调很怪,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完,他就自顾自跳下船,把缆绳系在一块石头上。
阿青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陈渡。
陈渡倒还算平静。他早就怀疑这老哑巴并非全哑,乱世里,装聋作哑是常见的保身之道。他背起秀姑,也下了船。
老哑巴从自己船上的破麻袋里掏出个小铁锅,又摸出几个土豆,还有一小块用荷叶包着、黑乎乎像是咸肉的东西。他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着他布满沟壑的脸,明明灭灭。
他把土豆埋进火堆下的热灰里,又把那小铁锅架在火上,掰了点咸肉进去,加水煮着。
陈渡看着他把咸肉掰进锅里,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他默默拿出他们仅剩的那个粗粮饼子,掰了一半递给阿青,自己留了一半。
老哑巴忙活完,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土豆的香味和肉汤那点可怜的油气飘了出来。老哑巴用树枝把土豆扒拉出来,拍了拍灰,拿起一个,递向离他最近的阿青。
阿青没敢接,回头看爹。
陈渡看着老哑巴那双在火光下依旧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点了点头。
阿青这才接过,烫得她在两只手里倒来倒去。“谢谢老伯。”
老哑巴没反应,又拿起一个土豆,递给陈渡。
陈渡接过了,说了声:“多谢。”
老哑巴自己拿起最后一个土豆,剥开焦黑的皮,慢慢吃起来。他吃得很慢,很仔细,好像那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吃完土豆,锅里的“汤”也差不多好了,其实就是点漂着油星的热水。老哑巴拿出两个破碗,盛了一碗,递给陈渡,又盛了一碗给阿青。他自己没喝,只看着他们。
陈渡把碗凑到秀姑嘴边,一点点喂她。秀姑无意识地吞咽了几口。
阿青捧着那碗热汤,小口小口喝着。汤很咸,肉腥味也重,但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让她冻得发僵的身体慢慢活泛过来。她看着跳动的火苗,又看看沉默的爹,再看看那个古怪的老哑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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