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苇荡里浮着一层湿冷的青灰色。窝棚里,秀姑醒了,眼睛望着棚顶,空空的。陈渡把最后一点鱼汤喂给她,汤水顺着嘴角流下些,他用袖子擦了。动作很慢,像在擦一件瓷器。
“我们得走了。”陈渡说,声音不高,落在潮湿的空气里。
秀姑的眼珠缓缓转向他,没有光,也没有问话。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只是听着风声。
阿青把两个破包袱收拾好,一个装着仅剩的干粮和那几个粗粮饼子,另一个是件破袄子,给秀姑备着。她自己的裤脚撕开了条口子,没时间缝,用细芦苇秆别着。
陈渡蹲下身,把秀姑背到背上。他吸了口气,腰背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伤口隔着破布条子,一阵闷痛。他没吭声,慢慢站起来,挪出了窝棚。
小船藏在枯苇深处,船底凝着露水。阿青先跳上去,船晃了一下,她伸手紧紧扶住爹的胳膊。陈渡把秀姑小心地放在船中间,让她靠着那个破包袱。秀姑没什么分量,像一捆晒干了的芦苇。
船动了,桨划开墨绿色的水,声音很轻。他们离开了这片住了许久的苇荡,没回头。
按照刘老四指的路线,他们专拣窄小的水道走。两岸的芦苇越来越高,天被挤成一条灰白的带子。水里有时能看到沉船的影子,黑黢黢的,像水底的怪鱼。
中午,他们在一个荒弃的浅滩停下。阿青把一个饼子掰成三份,最大的给爹,小的给娘,自己留了最小那块。饼子硬得像石头,得在嘴里含半天才能嚼动。
“爹,伤口还疼吗?”阿青问,眼睛看着爹的后背,那地方的布颜色总深一些。
“没事。”陈渡咽下嘴里的饼渣,拿起水囊喝了口水。他看向秀姑,她手里捏着那块饼,没动。“吃点,才有力气。”他说。
秀姑像是没听见,只望着水面发呆。
阿青把水囊凑到她嘴边,“娘,喝点水。”
秀姑顺从地喝了两口,水从嘴角流下来。阿青用袖子给她擦掉,心里酸了一下,很快又压下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歇了不到一刻,陈渡又背起秀姑上船。他步子比早上更沉了些。
下午,他们遇到了第一道卡子。不是官卡,是横在河面上的几条破船,用铁链拴着。几个穿着杂色衣服的汉子蹲在船头抽烟,眼睛盯着过往的船只。其中一个站起来,手里拎着根棍子。
“哪来的?去哪?”声音懒洋洋的,带着股横劲。
陈渡把船慢下来,没靠太近。“走亲戚的,老总。”
“亲戚?这年头还有走亲戚的?”那汉子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们破旧的船和人了无生气的秀姑,“搜搜!”
另一个汉子跳上他们的船,船猛地一沉。他用棍子这里捅捅,那里翻翻,掀开了阿青收拾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破衣服和干粮。他捏了捏饼子,又嫌弃地扔回去。
“穷鬼。”他啐了一口,目光落到秀姑脸上,停了一下,“这女人怎么了?”
“病了。”陈渡说,声音低了些。
那汉子没再问,跳回自己船上,挥挥手,“快滚快滚!别挡道!”
陈渡没说话,慢慢划着船,从破船留出的缝隙里穿过去。直到离开很远,阿青才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们不是兵。”阿青小声说。
“水匪。”陈渡看着前方水道,“拉帮结伙,占着水道收钱。”
“刚才……”
“他们看我们比他们还穷,没油水。”陈渡顿了顿,“也看你娘病着,晦气。”
阿青不说话了。穷和病,在这乱世里,倒成了护身符。
太阳西斜时,水道复杂起来,岔口多了,水也浅了,船底有时会擦到河底的泥沙。陈渡依着记忆和刘老四模糊的描述,小心地辨认着方向。岸边开始出现一种歪脖子老树,枝桠伸向水里,真像老鹳的嘴。
“快到了。”陈渡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告诉阿青,还是告诉自己。
又拐过一个河湾,前面水势稍阔,岸边歪歪斜斜搭着个草棚子。棚子旁边,系着一条比他们稍大点的旧船。一个穿着黑布褂子的老头坐在棚子前的树墩上,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的,像截枯树桩。
应该就是老哑巴了。
陈渡把船靠过去,离着几步远停下,没急着上岸。
那老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慢慢转过身。他脸上皱纹很深,像干裂的河床,眼睛浑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看船上的陈渡,又扫过阿青和秀姑,目光在秀姑身上停了一瞬。
陈渡朝他抱了抱拳,没说话。他不知道这老哑巴是真哑还是假哑。
老哑巴站起身,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走路时腿脚似乎也不大利索。他走到水边,用手指了指陈渡,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然后摆了摆手。
是真哑。
陈渡心里沉了沉。他试着开口:“老哥,刘老四让我们来的,想问问路。”
老哑巴没什么反应,只是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手掌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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