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其心脉竟自行稳住,呼吸渐匀,额上冷汗退去。
老巫医惊愕难言,盯着那无知无觉的孩童,颤声低问:
“若她已无形……”
“为何灵迹仍在?”(续)
极北雪原,寒风如刀,割裂夜幕。
猎人家中,炉火将熄,余烬微红,映着小儿熟睡的脸。
他掌心平展,再无半点律动——那曾牵引天地脉息的纹路,早已如雪融于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每当病者靠近,哪怕只是擦肩而过,那濒临崩断的心脉竟会悄然自稳,呼吸如被无形之手抚平,高热退去,死气消散。
老巫医跪坐一旁,枯手紧攥法杖,眼中震骇如雷。
“若她已无形……”他喃喃,声音干涩,“为何灵迹仍在?”
窗外风雪呼啸,仿佛天地也在等待答案。
忽地,小儿睁眼。
双瞳澄澈如初雪,无光,无波,却让老巫医心头一颤——那不是孩子的眼神,是某种早已超越生死的静观。
小儿未语,只缓缓起身,赤足踏雪而出。
老巫医迟疑片刻,紧随其后。
雪地茫茫,月光冷冽。
小儿一路前行,脚步轻得几乎不惊起一丝雪尘,最终停在一株老松前。
松皮皲裂,枝干歪斜,半边焦黑,似曾遭雷击焚,却仍倔强存活。
他抬起小手,指向树心,轻轻一点。
“它记得痛。”
声音极轻,却如钟撞九幽,直贯老巫医识海。
老巫医怔住。
他活了八十年,通晓百灵语,能唤鬼驱邪,却从未听过如此简单、又如此惊心的四个字。
他迟疑着,将掌心贴上树干。
刹那间——
一股剧烈搏动自树心深处传来,如针扎心,似血涌脉,痛感竟顺着掌纹直刺脑髓!
他浑身剧震,眼前骤然浮现无数画面:南境疫村,焦土残垣,女子跪于泥中,以血代墨,一笔一划写下无人能识的药方;北境孤崖,青年焚帖刻墙,掌心“言”字金光自生;乱葬岗上,锈钳滴露,化作药丸,唤醒三百残魂……
而所有画面尽头,那女子始终背对世人,从不回头。
她不是在救人。
她是在让痛被看见。
老巫医双膝一软,跪倒在雪中,老泪纵横。
“原来……”他颤抖着,声音破碎,“她藏起来的,不是力量,是‘被看见’的欲望。”
风骤停。
雪不落。
整片雪原仿佛屏息凝听。
他缓缓起身,回到屋中,将毕生所藏符咒、法器、神像,尽数投入炉火。
火焰冲天而起,映红半壁苍穹。
唯独留下一把刻刀,他走向那株老松,在焦黑树干上,深深刻下七个字:
神不显,痛即道。
刀落那一刻,整片雪原的地脉,轻轻震了一下。
——像一颗心,终于被听见。
数月后,秋初。
南境乱葬岗,雪已半融,泥土湿润。
老药师拄杖而来,日日清扫此地,如同守一座无碑之墓。
今日,他扫至岗心,忽见雪下微光浮动。
蹲身拂雪,赫然现出三字——
我不在。
非血书,非刻痕,而是由无数细微光点拼成,如星落尘,静谧而深邃。
老药师凝视良久,忽然笑了。
他未惊,未惧,只将手轻轻贴上冻土,低语:
“你若真不在,为何还留心跳?”
雪下传来三声搏动——
如远钟,如初雷,如谁在回应一句久违的问候。
三息之后,一株断经草破雪而出。
它不开花,不滴露,不散发药香,只静静摇曳在风中,叶片脉络竟与人体经络完全吻合。
老药师眼眶微热。
三日后,村中七名久郁者,不分老幼,竟不约而同聚于乱葬岗前。
他们或跪或坐,或抱头痛哭,或仰天长啸,纷纷说出藏了一生的话——
“娘,我恨你抛下我……”
“阿兄,那年我偷了你的药,才让你病死……”
“我怕死,可我不敢说……”
话毕,七人掌心同时浮现心纹,如藤蔓生长,旧疾自消,气血通畅,仿佛被某种无形之手从内而外洗净。
而老药师掌心浮现的,却非药方,亦非符咒。
是一行极小的字:
她最后藏起的,是想被记住的自己。
他凝视良久,终将手贴地,轻声道:“你何必如此?”
风过,草伏,无人应答。
可他知道,她听见了。
冬至,天地如屏息。
老药师再次踏雪而来,见那曾在墙角撒尿的幼女又蹲下身,小脸通红,掌心微热。
她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心纹,曾一次次涂去,怕被人发现,怕被称“异”。
可这一次,她没有擦。
她望着那滴尿液缓缓渗入泥土,指尖轻轻一抹,将它推入地缝深处。
三息后——
无人察觉。
唯有一缕极细微的律动,顺着地脉悄然穿行,越过山川,穿过断河,跨过焚典之地,直抵雪原、南境、北崖、乱葬岗……
最终,与那早已散入天地的最后一息心跳,轻轻相撞——
“咚。”
如初生。
如终结。
如一句早已无需说出的话——
“我把名字还给了风,
把心跳还给了你们,
连‘被感激’,
我也悄悄藏了起来。”
风止,雪落,天地归寂。
而在南境田埂,少年自那日助老农自愈后,掌心纹路彻底隐去,村人不再称其为“医者”,他也从不主动近病者身。
一日清晨,雾未散。
他路过田埂,忽见哑女蹲在草边,指尖轻触泥土,唇微动,似在低语。
她掌心朝上,空无一物。
可少年却脚步一滞。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她指尖之下,泥土正微微起伏,如心跳。
喜欢以医破局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以医破局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