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信侯府那扇曾经需要排队等候通报的朱漆大门,如今像是患了重病之人的嘴唇,紧紧闭着,透着一股了无生气的灰败。府内更是如同古墓般寂静,仆役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如同耳语,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说,是生怕引来什么。吕不韦在这座日益空旷的府邸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段时光。权力的剥离如同钝刀割肉,每一刀都带走他一部分生机,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对未来的无边恐惧。
他依旧抱着一丝微弱的幻想,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或许,罢相夺权已是极限?或许,嬴政终究会念及“仲父”之情,扶立之功,让他以文信侯的尊荣,在咸阳这方他奋斗了一生的舞台上,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沉默的象征,了此残生?
然而,咸阳宫深处的那位年轻君王,用行动彻底碾碎了他这最后的奢望。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决绝,不留丝毫余地。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垮咸阳城的屋脊。一队人马,沉默而迅速地来到了文信侯府门前。与上次收回相印时那带着几分“体面”的宫廷使者不同,这次来的人,虽然依旧没有甲士明火执仗地包围,但为首者神情更加冷峻,随行人员的眼神也更加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行最终判决的铁血气息。
府门被叩响的声音,不再是往日门客求见时的轻快或官吏拜访时的沉稳,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宣告终结的节奏。
老管家颤抖着打开门,看到来者以及他们手中那卷明黄色的诏书时,脸色瞬间变得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难看。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内院,向吕不韦禀报。
吕不韦正在书房中对着窗外枯坐,闻讯,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衣袍上,他却浑然未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稳住心神,但那微微颤抖的胡须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在仆役的搀扶下(这次或许不再是伪装),来到前厅,整理了一下衣冠,缓缓跪倒在地。他的家眷——正妻、妾室、以及一些尚未成年或未及离家的子侄,也都被召集而来,惶恐不安地跪在他的身后。整个前厅,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气息。
宣诏的使者(或许是一位地位更高的宦官,甚至是廷尉府的官员)面无表情地展开诏书,用那种特有的、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声调,开始宣读:
“制诏文信侯吕不韦:”
开篇便直呼其名,去掉了任何客套的称谓,已然定下了基调。
“尔以商贾之资,逢迎先王,获授国政,位极人臣,不思尽忠报效,反恃功骄恣,纵容门下,交通宫禁!”
指控开始升级,不再是温和的“年高德劭,不宜操劳”,而是直接点明其“商贾”出身(带有蔑视),指责他“恃功骄恣”。
“举荐非人,致嫪毐秽乱宫闱,祸起萧墙,几倾社稷!尔身为相邦,昏聩失察,有负先王托付之重,罪莫大焉!”
最致命的一击来了!明确将“举荐嫪毐”与“祸乱宫闱”、“几倾社稷”直接挂钩!并且扣上了“昏聩失察,有负先王托付”这顶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这几乎已经是在指控他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吕不韦跪在地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完了,彻底完了!这诏书的严厉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然而,诏书的话锋在此处微微一转,但这转折,并非救赎,而是更深层次的放逐:
“然,念尔昔日微功,于先王在位之时,不无裨补。朕不忍加诛,免其刑戮。”
“不忍加诛,免其刑戮”!这八个字,像是一道赦免令,让吕不韦和其家眷心中刚刚升起的绝望,瞬间又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所取代。至少,不用像嫪毐那样被车裂,不用像那些党羽一样被灭族了!
但这虚脱感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接下来的判决再次打入深渊:
“着即褫夺一切官职,勒令文信侯吕不韦,并其家属,即刻离开咸阳,就国河南!无诏,永世不得返京!钦此——!”
“就国河南!无诏永世不得返京!”
这最后的判决,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就国”,听起来像是让他回到自己的封地享受富贵。但在政治语境中,尤其是在这种背景下,这就是最明确不过的流放!是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
离开咸阳,离开这个秦国的权力中心,离开他经营了一生、灌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去到那远离中枢的河南洛阳。而且,“无诏不得返京”,意味着他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舞台,甚至连踏入关中之地都成了奢望!
这比直接的死刑,更让吕不韦感到彻骨的寒冷和屈辱。死刑不过是一时的痛苦,而这种流放,是将他作为一个“活着的死人”,放逐到权力的边缘,让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咀嚼自己失败的苦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影响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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