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那里,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这确实是嬴政“手下留情”的结果,没有要他的命,保留了他的爵位和封地(至少名义上)。但这“情”,是何等的冷酷!何等的决绝!
他经营半生、权倾天下的秦国朝堂,从此与他再无干系!他那些兼并六国的宏伟蓝图,那些编纂《吕氏春秋》的文化理想,那些门客三千的煊赫声势……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道诏书,化为了泡影!
“老臣……领旨……谢恩……”吕不韦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他俯下身,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久久没有抬起。
使者将诏书塞到吕不韦手中,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带人离去,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
使者一走,前厅内压抑的哭声顿时爆发出来。女眷们抱头痛哭,子侄们面露惶恐茫然,仆役们不知所措。整个吕府,陷入了一片悲戚和混乱之中。
“收拾行装吧……尽快……”吕不韦被扶起来,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幻灭。
往日的门客,早已散去十之八九,此刻更是无人前来送行,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和部分家生奴仆,愿意跟随他们这位失势的主人,前往那前途未卜的河南封地。
仓促之间,行装被打点起来。与昔日出行时那浩浩荡荡、装载着无数奇珍异宝和文书典籍的车队相比,这次离京的行装,显得如此寒酸和凄凉。许多带不走的贵重物品只能贱卖或干脆丢弃,许多记载着他辉煌过去的竹简档案也只能无奈封存或遗弃。
离京那天,天色依旧阴沉。寥寥几辆马车,载着吕不韦和他的部分家眷、忠仆,在少数几个或许还念旧情、敢来偷偷送行的故交(如果有的话)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咸阳城。
没有百官相送,没有仪仗开道。车队驶过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驶过那巍峨的咸阳宫墙,驶过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相府旧址(或许已被查封或赏赐他人)……
吕不韦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那渐行渐远的、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咸阳城楼。城楼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天际。
他放下车帘,瘫坐在车厢内,闭上了眼睛。
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往昔权倾一时、挥斥方遒的无限怀念;有对一步踏错、举荐嫪毐的深入骨髓的悔恨;有对嬴政冷酷手段的不甘与怨怼;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如同死灰般的幻灭感。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了别人,正是输给了那个他一手扶持上位、曾经呼为“仲父”的年轻君王。
咸阳,这座承载了他一生荣耀与梦想的城池,被他亲手建造,最终,又将他无情地放逐。
车轮滚滚,向着东方,向着那陌生的、冰冷的封地河南驶去。而咸阳,则在吕不韦离去留下的权力真空中,悄然酝酿着一场新的、由嬴政完全主导的政治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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