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锋指尖抵在窗棂上,霜花在木缝间凝了半指厚。
他屏着呼吸,听着隔壁周寻武哼着跑调的《醉太平》进门,靴底蹭过青石板的声响、解腰带时铜扣相撞的脆响,甚至是他摸出银袋数银子的窸窣声,都透过《无寿功》凝成清晰的脉络,在他脑海里铺展开来。
这是第十天。自他扮成路人甲混进这处边陲驿站,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看”着周寻武——看他清晨提着铁鞭去巡街。
对挑担的货郎横眉竖目,逼出半吊子“孝敬钱”;看他正午在酒肆里跟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碰杯,唾沫星子横飞地吹嘘上次扮劫匪抢了个富户。
看他傍晚跟上司李主薄点头哈腰,递过去的油纸包里裹着二两碎银,换来第二天去雪原城的准假。
《无寿功》最妙的不是伤人,精神力攻击和感知。
赵锋能“闻”到周寻武身上洗不掉的血腥气,混在劣质酒气里,像陈年的血痂;能“辨”出他说话时尾音里的虚浮,那是做了亏心事又想装强硬的破绽。
甚至能“记”下他每次路过城西破庙时的停顿——头三天他以为是巧合,直到第五天看到两个精瘦汉子从庙里钻出来,塞给周寻武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布包里传出微弱的孩童啼哭,又被周寻武一脚踹回去,骂了句“再嚎就宰了你”。
第十天清晨,驿站院子里飘着雪籽。周寻武揣着个油布包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醉后的潮红,路过赵锋身边时,油布包没捂紧,滚出一枚五两重的银锭,落在雪地里叮当作响。
赵锋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银锭的凉意,就听周寻武粗声粗气地喊:“拿来!这是老子昨晚赌坊赢的,你个杂役也敢碰?”
赵锋把银锭递过去,目光扫过周寻武腰间——那里挂着块褪色的香囊,青布面上绣着半朵残梅,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小姑娘的手艺。
他记得前几天在周寻武的房间里“看”到过同款碎布,当时周寻武正用刀把碎布剁得稀烂,嘴里还骂着“贱人,死了也不安生”。
晌午时分,周寻武揣着假条来找李主薄。有人正在院角劈柴,斧刃落在木头上的闷响里,裹着两人的对话。
“头儿,我去雪原城逛逛,听说那地界有卖貂皮的,给您带一件?”周寻武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谄媚。
李主薄笑骂着推了他一把:“少来这套,早去早回,别惹事。”
夜幕降临时,雪下得大了些。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周寻武的房间还亮着灯。
赵锋站在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哼小曲的声音——还是那首《醉太平》,只是唱到“太平年,丰年乐”时,尾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阴狠。他抬手推开门,门轴“吱呀”一声响,打断了周寻武的调子。
周寻武正坐在桌边擦刀,看到赵锋进来,先是一愣,随即拍着桌子站起来,腰间的铁鞭“哗啦”一声甩在桌上:“你是谁?敢闯老子的房间!知不知道我是官差?再不走老子就拿你治罪!”
赵锋没动,只是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凝出一点淡金色的光。
那光刚一出现,房间四周就升起淡青色的屏障,把周寻武的喊声堵在里面的结界,能隔音,更能挡血。
他看着周寻武瞬间变了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官差?你也配叫官差?”
周寻武往后退了一步,手按在刀柄上,色厉内荏地喊:“你是谁?敢跟老子作对,不怕死?”
“我是谁?”
赵锋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像淬了冰,“我是来要你命的人。你收保护费,欺负穷苦人,我可以忍;你扮劫匪抢银子,只要没伤人性命,我也可以放你一马。可你不该贩卖人口,更不该……对蔡家动手。”
“蔡家?”
周寻武的脸“唰”地白了,握着刀柄的手开始发抖,“你……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蔡家!”
“不认识?”
赵锋的声音冷了几分,“去年腊月,一队蔡姓商队从南方来,拉着十车丝绸,还有蔡老爷的独女,刚到城外山口,就被你带着人劫了。”
“你看上蔡小姐的容貌,把商队二十三人全部杀了,尸体扔在山沟里喂狼。蔡小姐被你糟蹋后,趁你喝醉,解下腰带在破庙里上吊了——她上吊时,身上还穿着你抢来的锦裙,腰间挂着你没来得及摘的香囊,就是你现在挂在腰间的这半朵残梅。”
他每说一句,周寻武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侠!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是那蔡小姐不识抬举,我才……”他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却被赵锋的眼神逼得说不下去。
“不是故意的?”
赵锋抬手,掌心凝出一团火球,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眼底,也映在周寻武惊恐的脸上,
“那被你卖掉的八百多个百姓,是不是也‘不识抬举’?那被你杀死的蔡家二十三人,是不是也‘不识抬举’?你抢银子,贩人口,害性命,每一件事都够你死十次。今天我来,不是跟你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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